“我一路送信过来,看到城外燃起孔明灯,捡到一只残破的。”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物。
是一层糊在灯笼上的明纸。
纸上几个字赫然出现。
“人活城安”
司马睿沉默片刻,握着那纸烧成残片的纸,抬眼沉沉道:“放人。”
“万万不能。”王导阻止道,“皇上她身份特别,不能放。”
此时,已到了非常时期,司马清虽不清楚的外面发生了何事,但一定是比杀她更重要的事,让司马睿与王导同时感到恐惧。
不过刚刚安定几年,对于百年计的皇朝来说,如过了几天而已。
司马睿站起,指着执剑的侍卫道:“给朕放人!违者,斩!”
侍卫愣了一下,曹铳与富琳同时出手握住持剑者手,狠狠一折。
侍卫没想到一向文弱的曹家人,此时突然出手,加上刚才司马睿喝令停手,也恍了神,因而一下子纷纷退开到一边,围而不攻。
王导一心想杀司马清,明面上,是因为司马清受封刘曜,可是却另有深意。
他不想王征私征军粮之事,被掀至桌面上。
他与王敦一个司政,一个掌军。
可以说把持了整个晋王朝。
士族之中被司马睿提拔上来的刘为等人,进驻军中,任刺史,分了王敦的权。
私下征粮纳贡的王敦已经把管辖地上的赋税收到了多年之后,石头城这里,并非他的属地,却叫王征借向城内征粮之机多征一些,以喂饱他自己的军队,已然越界。
这些事,按律均是忤逆之罪。
王导极力掩盖,却无法阻止事情的恶化。
他从袖中取出绢帕,在额头印了两下,眼见无法说服司马睿,只得不再咬死司马清不放,低下声音道:“皇上,当务之急是要拿下反军。”
司马睿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富有深意的光从眼底掠过,终于等来机会。
他神色异常坚决,加重语气反问道:“王敦反了,王相觉得何人能拿下他的头颅献给朕?”
王导嘴色牵动,他知道那个堂兄,自持功高盖主,手中军权在握,有一批追捧者。
此时若让王氏子弟出战,搞不好就倒戈卸甲了。
“请皇上定夺。”他不敢点将,只敷衍道。
司马清冷笑一声:“王相,证明你们对晋皇的忠诚时刻到了。”
“王相,”司马睿面露愠色的道,“难不成无人可用?”
“臣有罪!”王导握帕子的手几近湿透,只得哽着喉咙道:“自是让刘为将军出征。”
“准了。”司马睿几乎就在等他开这个口一般。
太监匆匆下去传旨。
夜幕下的建康城,天空悬挂着数千闪着淡黄色辉亮的灯,随着西北的风,一路吹向昭明宫。
城下官道内,疾行在马背上的传令兵,头盔上折射着天空中交错而行的灯笼投落的光影。
城门次第而开启,像是被一道疾流冲破的层层堤防。
最外围,一片漆黑的西北角上,安静如远山,看不出有任何人的动静。
而司马清知道,眼前上千的孔明灯,就是来自那个方向,主宰的黑夜走向的姚部精兵,像一头正欲捕猎的巨兽,暂时蛰伏在暗处。
第 157 章
只是打一个转一个身,就呼出一片亮光,点亮整个昭明宫。
拓跋城在点醒她,亦在告诫整个晋皇宫,他看似是刘曜派进的一支暗兵,在历史天平上,右右晋朝命运走向的砝码却正是他们。
拓跋城的力量并不庞大,可足以借王敦进攻建康这个事件,做为支点,撬动整个皇城兴衰的走向。
司马清知道,司马睿也明白。
司马睿阴沉的目光凝视着天空中飘荡的明灯,自言自语道:“大晋的夜空下,只怕再无安睡的百姓。”
这是一个枭雄林立的时代,每一个统领着上千军士的将军,他们手中握着的无数人的性命,冰冷的武器被热血一次一次的洗礼,却从未浇熄他们心底的欲望。
这个时代,金钱、地位、荣誉,皆依靠对陌生生命的剥夺而获取。
司马氏一朝开了一个罪恶的先河。
自司马懿诛大将军曹爽三族、逼宫曹爽退位开始,效仿者前赴后继。
如今司马氏羸弱,王敦背叛亦是常理之中的事。
司马清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看着遥遥而去的传令快马,向着西北角指了指:“我只知代王此时不会反。”
司马睿双眼眯了眯,向身后的王导看去,他此时还跪在殿中,并未惊惶失措,只是身形微微佝偻着,不似以前挺拔。
一想到殿中那个跪得安静的王导,扶持了他五年有余,他也厚待于他以及他身后的王姓子弟,可是说反还是反了,司马睿面色凝重的道:“司马清,朕如何能信他?”
这话像是在问司马清,又像是在自问。
“皇上,你身边还有可信之人吗?”司马清淡淡的道。
“司马清,你敢直言,朕听进去了。但……”司马睿定了定神,没有再说下去。
司马清明白百年沉积的旧制要改变,真的太难。
石头城的战报,每隔两个时辰,便有奏报。
从通传上所说,石头城本是是城池坚固,却不知为何,城门不久便被攻破。
两个月后。
留滞宫中的司马清,软禁在昭明宫内。
富琳端着一碗小米粥,推门进来,见司马清斜倚在榻上,手里握着从宫殿外捡拾的几张破了的纸片,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
“公主殿下,请。”
司马清闻声,转过头:“放着吧。”
“公主殿下,您还是吃些吧。要不吃些馒头?”
司马清扫了一眼,白净的馒头上点了一个小小的胭脂色圆点,看着松软可口,她幽幽抬头:“江东的人也喜欢这个?”
富琳迟疑了一下会,道:“还不是北方来的贵族带来的厨子做的。”
“北方?”司马清拿起看了看,“好像长安城里的馒头,喜欢点个红点儿。没想到这里的也有这种做法。”
富琳伸脖看了看:“奇了,我去厨房取时,怎么没有注意到。”
司马清双手一掰,馒头中间露出一个细小的纸卷。
富琳正低头舀粥并未看到。
司马清不动声色,拈了纸卷攥在手心里。
等到富琳退去,司马清方才将纸卷打开。
里面小小几个黄豆大的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反复将纸条看了数遍,以为自己看错,直到内心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完,手心里面的汗打湿了纸条,上面字渐渐模糊不清,她才将纸条送入口中,一点一点的咀嚼着,喉头滑动了一下,暗暗的吞了下去。
“我要出宫。”司马清见到富琳第一句话。
富琳扯着她四下看了看,摇头:“不行,连我都出不去。”
“我答应你,出去了,会回来。”
富琳沉默不语。
无论司马清如何恳求,她总是回避她的目光,最后逼急了道了一句:“现在兵临城下,皇上的勤王召令兵都无法送信出去。”
司马清抬眼:“谁的兵?”
“公主,你还是不要问了。”
司马清心中微紧:“刘为出城迎敌,怎会这么快就败了?”
富琳叹道:“不知,昭明宫已经乱作一团,各种谣言纷飞,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富琳,你听着,石头城征粮之事,非你我所想的那么简单,你最好通知你家主人,赶紧想好应对之策。”
司马清意有所指,刚才那纸小条,提点她城内将有巨变。
巨变?
对她来说,亲历大晋灭亡已是巨变。
如若说同样的事情再出现一次,那只能说晋的最后一支,也要被埋葬在权力的斗争之中。
她不能不帮。
富琳目光闪闪,随口道:“曹家只知皇上就是主子,哪有别的主子。”
司马清反扣在她的手,在她耳畔,声如小蚊的道;“那太子呢?”
当王敦骑在白色的战马上,远远眺望宫城时,收到消息,有一队人马,已在西北角早早伏下,不知是敌是友。
王敦整整了自己的衣甲,自从兴兵一路攻打过来时,并无多少抵抗。
王氏掌握着晋朝军权,他又一人独掌四州的军队,这次算是为了王家的颜面跟皇上叫叫板。
他向身边的王征道:“今日,就要让城里那位知道我们王家人不好欺负。一个小小的妖女,还翻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