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喉头滑动,羊仲武都未放开她。
忽然,她身子一软,向地上坐下去。
羊仲武松开手,卜珍嘴吐鲜血,全身抽动。
司马清抬手指了指卜珍的方向,嘴里想说什么,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羊献容松开抓紧龙袍的手,扑到了司马清的跟前,疯子一样的对张太医大叫:“快救她,快救她。”
张太医忙得满头大汗,向身边的医士道:“煎的药呢?”
“还需要些时间。”
“保命丸呢?”
“这……”
医士道:“这药极是难得,此次辽北进贡的又被石雷的军队截了去。”
“还有没有?”
“只有一丸。”
“拿来。”
医士看向刘曜。
刘曜挥手:“还要留下她的命,去平东海之事。”
医士不再推辞,将药取出,给司马清服下。
羊献容握着司马清的手,心口起起伏伏,刚才那一招凶险之极,哪一步错,那有可能让司马清白白牺牲。
而听到刘曜并非心疼司马清,只是想着东海之事,她内心里不由的是冷了一半。
帝王,男人,从来对身外之物看得比情要重千万倍。
怪不得女人活在世上百般苦,最苦不过从未得到真爱。
……
婚期不可推后。
司马清还在病中,被强扶起来,梳妆打扮。
她躺在小琪的怀里,小婳为她绾发。
陈妈领着十几人,嫁衣、红鞋、首饰、一一请她过目挑选,她都无心看一眼。
陈妈命人下去,羊献容看着一行人穿梭往返的,司马清却无半点生气的样子,她上前对众人道:“都下去。”
宫人低头出去,殿内一片空寂。
羊献容扶着司马清到昏黄的铜镜前,低声缓缓的道:“这些嫁妆,皇上新赐,还嘱咐多加了一些,你看少什么?”
司马清黑墨的眼底,浮光掠出一片从血池里浪涌了的几圈波光,城池,百姓,江山,帝王,烟云般聚起散去。
她斜斜看羊献容,此时的母亲身着百鸟朝凤服,黑底金钱。琳琅玉佩,碰撞出极悦耳的声音。再往下看,一双苏织七彩明霞玉珠鞋,精巧华丽。
她轻道:“母亲,你终于达成所愿。”
羊献容心口极淡的一抹悲凉,复又换成久历磨难的一贯平淡,温言道:“全因有你,才有母亲的后位。”
“皇后之位,”司马清慢慢坐起,“我终于可再唤您一声母后了。”
“清儿,终是母亲对不住你。”
“母亲,皇宫里,从来母以子贵,你押宝在三个弟弟身上,全力扶助他们是对的。”
“你真的不怨母亲?”
“怨有何用?”司马清环顾四下,此间已换到了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椒房殿内,就是当日的卜珍也不曾住过,可见刘曜对母亲的确有情。
她只是一股推母亲上位的助力。
如果没有她,或者母亲登上后位的路会格外的困难重重。
宫里的陈妃,虽极为得力,但终没有朝中军中的势力。
代王拓跋城将会离开,陈妃也成了宫里的一枚孤棋。
他们之间的身份自不能让人知晓的。
羊献容亲自为司马清妆扮,在宫内传为佳话。
温柔亲切的皇后,对女儿如此贴心,亲力亲为,自不会苛待宫内的宫人仆从。
消息传到拓跋城的耳朵里时,他只默然许久,曾经那个做戏都要他来教的帝国公主,如今已能骗过五胡枭雄。
“临海公主,今日就要出城,代王可要随行。”
第 139 章
拓跋城摇头:“她必定不想见我。”
陈妈目中微微不忍:“代王,是皇后让奴才来问的。”
拓跋城眼中刀光剑影如四季轮转,蓦然一沉,再抬头时眉眼间已痛楚似万剑穿心,寒色一点点四溢出来。
公元318年,卜珍在刘曜称帝后的死于承明殿。
羊献容,这位历经五废,终于在这一件,六立为后。
她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历经两朝的皇后。
同时她的三个儿子都分封王。
刘熙封皇太子。
万千宠爱,换来后半生的荣耀,但荣耀背后的付出,却是世人看不到的。
作为她重登后位的首功之人,以身食毒的司马清,得到了帝国给予的最高礼遇。
皇后携太子,皇子,以及众宫妃,出城送行。
嫁妆、工人、匠人、罗绢、金饰,皆是最好的。
红色的盖头,由羊献容亲为司马清盖上。
红巾飞舞的一瞬间,司马清眼中稍滞,送亲的人里,唯有一人,神情冰冷,淡淡的漆色一点点的印在她的眼底。
隔着万千人贺祝之声,她听到他内心里最深处的一声叹息。
红巾随她的睫毛,缓缓落下,遮住了外界的纷繁绚丽,从此,两人不可相守,不能再见,不会有未来。
*
送亲的人里,皇上点了代王拓跋城,姚琳春作为王妃,亦一起同行。
三人一路,长途向东海行进。
不知不觉走了两月余。
司马清一直有病在身,从不下马车,只在车内消息。
富琳在车内与小琪小婳一同伺候。
直到一日,车子行到一处富琳突然下车。
拓跋城打马上前:“姑娘可有事?”
“这里是周纪的地盘,大家可要小心。”
“周纪?”
“对,周纪抗缴粮食,已有七年之久。此人横得很。”
拓跋城见送亲队里,多是食面的人,而此处距离建安不远,应该是吃米为主才对。
一路上,他对东海的情势有所了解,听到富琳这样一说,终于明白。
“现在五千兵马,又加上送亲的一百多人,粮食不够,我去前面买些回来。”
富琳急道:“你要去可以,可万不能是这样的打扮。”
拓跋城封代王后,便恢复了鲜卑族发饰,脏辫携箭,穿兽皮,脖上亦挂了一根象牙雕的马鹿。
段狼喝酒路过,听到他们的一番议论,当下一扫十几日的懒散之气:“我也要去。”
拓跋城笑:“你要去?你能舍得你这身段氏衣服?”
大家一片哄笑。
原来游牧民族,习性上不喜欢常常洗澡,常年的高寒生活,他们都跟牛羊马混在一起,一会就脏了,故而不洗。
不洗也不生病,个个强悍而勇敢。
哪里有危险,就想往哪里钻。
人人想当英雄,不愿意当奴隶。
段狼有些气结:“江东的人就是麻烦,喝酒要钱,买米要钱,奶奶的,连老子去找个姑娘,也跟老子弹了半天的琴,耍半天,连手都没有摸着。”
“呵呵。”马车里传来串铃声般的笑声,司马清本还未打算理他们,但段狼的话实在让人憋不住。
她伸出头,“那叫风情,你这种粗野的人,不懂。”
“老子就想睡个觉,怎么了。”
拓跋城眼刀劈过去,段狼只得道:“你是公主,了不起,我在你面前说话,不能像以前了,得小心,得注意……注意。”
袁雄一旁接话:“不要失仪。”
“对就是诗意,那个叫小娟的姑娘,也跟我诗意了半天。奶奶的,烦死了。”
江东,因地属长江中下游附近,这里的洪水年年泛滥,死了不少人。
可是也因为汹涌的江水带来的冲积平原特有的风貌。
水丰土肥,养出一方人杰。
这便是南方的寒族,以吴姓和周姓为主。
江东,原是吴国,孙权掌握,后魏灭三国,晋灭魏,因而此地的寒族找准机会可劲的发展。
可惜,司马睿到此后,带来了一批北方门阀贵族,他们拥立司马睿为晋王,同时挤占了寒族吴氏和周氏的生存空间。
于是从仕途,到商业,从朝堂到民间,北方的流落而来的游牧民族和南方农耕文明交错在一起。
不过十来年,已经闹了几次事。
这天,周纪抗将军粮,正被大将军王征围住。
而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以及代王领来的五千兵马,正好给王征派上用场。
已到午时三刻,时间刚好。
王征叫人来接拓跋城过去议事。
拓跋城看了一眼来人,眼见对方头勾一胸前,好似不敢看人。
心想王征的派来的人,怎么如此胆小?
段狼笑着道:“代王,你看看东海都是些什么人呀,还说来征粮,就是要口水喝,只怕都要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