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微微向对方颔首,随后撩起衣摆,跨出了光极殿的门槛。
突然殿外杀声四起,众人骚动起来,只见东边的天空上,飘起滚滚的浓烟。
群臣里发出一声苍老悲切的哭腔:“那是先皇的永安陵呀!”
“什么?陵墓被毁了?”
“怎么可如此。”
顿时殿内议论纷纷一片。
殿外有人匆匆进来,小朱与小范两人不动声色的在人群里低声传出一个消息,刘~氏三代皇帝的墓地全数被毁,连同宗庙一个不留。
顿时,群臣痛哭戚戚然然,巍峨的大殿内,再无威仪可言,而更像是一场为逝去皇朝的集体悼念。
勒准一身黑袍加身,冠冕堂皇的端坐在椅上,脸色越发的深沉。
他目光扫到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拓跋城身上,似乎明白了什么,站起缓步走下台阶。
群臣退去后,殿内只余下司马清与拓跋城两人。
勒准道:“拓跋城,你对我有何不满?”
拓跋城:“并无。”
“那小朱和小范是你放进来的?”
拓跋城:“拓跋城依相国之令,解救范太尉与朱大人的儿子,他们来殿内,也只是为了证识一件事。”
“什么事?”
“刘粲是不是真的死了。”
“拓跋城,你很会说话。”勒准摸着身上的龙袍道,“不过,你久居刘曜的门下不委曲吗?如果效力于我,我封分北国给你,你为代王。”
拓跋城不为所动,“多谢美意,勒大将军,只怕您还是想着怎么向石雷将军交待吧,刘粲一死,他第一个不服。而且,这次送贡品进平阳城,相国有交待,主待客如何,客自当待主如是。”
“这是什么意思?”勒准心中不悦。
一旁的司马清接话道:“好一个你待我如宾,我敬你如主,你待我如贼,我先下手为强。”
她一句话,将拓跋城,刘曜,还有石雷几人的关系划分得很清楚。
“勒大将军,拓跋城,一个听命的死士罢了。他维护的是相国的利益,至于宣极殿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礼尚往来之举,您不要多想。”
司马清进一步解释道。
勒准恨恨道:“你们想过河拆桥?”
司马清何尝不知与勒准联合杀了刘粲不过是刘曜借刀杀人之计,只是此计之中,她只以为是为了自保却不知道拓跋城另有深意。
拓跋城淡淡回道:“勒大将军,您已过了河,可你还想把这桥留下给别人当靶子用是不是?可桥是成千上万人堆成的人桥,是用肩头扛,用森森白骨积累成的桥。”
勒准避重就轻的道:“你见到了,群臣不服我,你也见到了,我除了手上的城防兵,再无兵可用,他们那些流民,不交出去,怎么让石雷退兵?”
拓跋城快速的看了勒准一眼,司马清此时恍然大悟,勒准在宣极殿上承诺毁墓地给重赏,不过是想嫁祸他人之举。
他想当皇帝,又要把灭刘家宗室的罪名扣在流民的头上,让他们生为他的权力去战斗,死为他能坐稳皇帝之位而死。
一切均在他的算计之中。
帝王心,从来孤独而狠绝。
她不只一次领教。
而这一次,却已过往大不相同。
那些流民,曾与她一起为生存而战斗过。
她已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他们将被权力抛弃,沦为弃子。
然而,一切算计都不及现实来得更快更加让人猝不及防。
勒准本还有踌躇,就在见到殿外押入一人时,突然面色阴寒,退后数步后,向左右道:“给我将煽动流民作乱的两人个拿下。”
左右侍卫,一涌而上。
拓跋城伸手拉过司马清,将她护于身后。
“她是晋王的侄女,也是羊献容的女儿,勒准,你得罪其中任何一个,对你都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拓跋城的话点中了勒准的痛处,的确,他发动政变,根本没有得到朝野支持,只因他把握住了城中的军权,一时间能很快控制住平阳城,可是往后等到刘曜和石雷同时向他发难,他并无多大把握,能赢过这两人。
抢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他犹豫再三,只得道:“先将二人送到宣极殿,由温婷看守。”
“刘鹏呢”温婷问。
“放他走。”
“为什么?”温婷。
勒准望着殿外天空里还消散的黑烟道:“没有谁能比刘鹏,能让刘曜知道这里的实情。”
“你不怕刘曜跟石雷一起进攻平阳城吗?放拓跋城走,扣下刘鹏,才是上策。”
“啪”一记重沉的声音暴出,温婷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便倒了下去。
等到她扑到地上,再坐直时,已过去半晌。
此时,她才发现,脸上火辣辣的痛。
她迟疑的道:“你打我?你居然对我动手?”
勒准甩手道:“朕的事,你少插嘴。”
温婷全身一抖,才发现自己刚才忘记了身份,刘粲死了,她连太后都不是,与后妃们相比,她丝毫没有地位可言。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跪于地上,脸上马上换出一副恭顺的表情:“温婷知错了,皇上有什么吩咐就是了。”
勒准方才满意的点头:“拓跋城是个帅才,留下有用。再说,大雪封山,路难行,刘鹏能活着回到长安城那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温婷:“那我呢?皇上,你应承我的呢?”
勒准脸浮出一个奇怪的笑:“你跟拓跋城一是伙的,他什么样,你就什么样。你降服男人的本事还要朕教你吗?”
温婷只觉得眼前的勒准笑着的吃人猛虎,他利用完三个女儿,利用完刘粲,利用完拓跋城与司马清,现在把她一脚踢开。
她这一刻才明白,为何拓跋城从一开始就没有为她谋划过出路,原来,她和他们一样,是弃子,是这场皇权争落幕后的一地灰尘。
离开光极殿时,她回首看着勒准在龙椅上大模大样坐着时,半扬的眼角里闪出一片森森的寒意。
宣极殿。
已经被洗了多日。
可是每一次洗刷时,殿内隐隐的血腥之气却从未减少过。
司马清站在殿内,看着拿着猪毛刷子,跪在地上,卖力挥动手臂,已把地面上的刷出激光面的内侍道:“你们日日刷也不怕入夜结了冰,走路摔着。”
第 87 章
宫婢低头不也言语,她们这样做完全是受了温婷的指派,谁都知道冬日里拿水泼地,等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只要经夜风一吹,加上温度又低,很快会在地面结出薄冰,他们自己刷地,也摔过,但敢怒不敢言。
哗哗,一盆水接一盆水,将整个大殿泼湿掉后,那些宫婢才停手出去。
司马清叹了一声,看了看四周,苦笑果然没有留下一片干的地方给她立足。
她走回角落里的床榻,刚要坐下,发现上面有水滴,伸手一摸,水滴居然凝固在榻上。而被子上也是湿漉漉。
自被囚于平阳城内,温婷日日想法子折磨她。
不是送来的饭菜是冷的,汤里放只死老鼠,便是这样把地上洒上水,好弄出一个她意外身亡的事情来。
她有时在想,这温婷天生恶人,怎么就不见有天来收了这家伙,难不成,是上天安排她来替天行道吗?
可是司马清不喜欢杀人,至少她没有拓跋城那种杀人后还能吃好喝好睡好的勇气。
而拓跋城则没有她这么好的运气,他被押入了之前宣极殿内,关押兽粮的地方。
所谓兽粮,就是用来喂食皇族伺养的野兽的地下囚宫。
里面分南宫、北宫。
南宫为兽的居所,北宫,则是关押囚犯、流民的地方。
之前雪豹所在的南宫打开后,北宫也被人打开,因而大批流民上到宣极殿内,引发了政变。
而现在,南宫里的兽还在,北宫里关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地宫比地面上的房间更为暖和,不透风,同时,也不见阳光。
而拓跋城,在这地宫里,一躺便是整整七天七夜。
期间,二狗偷偷给他塞了一块饼子,被毒打了一顿。
随后便无人再敢上前。
直到这天,二狗偷偷从北宫蹿上了宣极殿内,见到了司马清,才把里面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她才知道,她能舒服的呆在地面上,是因为拓跋城用他自己做交换,让她留下,而他下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