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六王爷的表情,心里却一下子放松下来。
隔着手臂,千香听见六王爷带了笑意的声音:“好,既然百里敬我,那这杯酒,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喝的。”
蔚百里一扬手,便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面六王爷也是将杯子里的酒水喝干,这二人照常坐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想来诸位一路到达淮安,也累得很,前几日我手下的人还闹了个误会,将你们当做了奸人,不如这样,就暂且在这儿住上几日,我再派人护送几位一直到临南城,权当赔罪,如何?”
穿着宽袖浸泡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有礼,千香心下一惊,便听见蔚百里答道:“六王爷一片好心,百里岂敢不从?只是顾小姐受的是天子之命,承的是太皇太后之恩德,须得一刻不停,尽早赶到临南,这住几日,还是算了。若六王爷愿意派人护送,那倒是极好的一件事。”
六王爷说要他们暂住几日,这几日到底是多久,千香心里没个底,但也知道不会很短,而后面所说的派人护送,那就更是可笑,他派的人一路跟来,名为护送,实际上可不是监视?万一他们有什么地方惹得六王爷不高兴了,身边那些“护送”的人,随时可能变成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
蔚百里不可能不知道这意思所在,看见千香脸上已经有了些莫名的担忧,心底一软,便想向她解释,只是那边六王爷还在盯着,四周也都是他的人,他实在不能开口。
但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应当尽快将千香送离淮安,无论如何。
第49章 小住
早在他们刚刚被六王爷抓住的时候,蔚百里就已经放出了信号,想来附近留守的人应当看见了,定然会将消息递回京中圣上的手上。
今上和六王爷一向于政事上意见不合,尤其于南疆这件事上,六王爷主和,今上却是主战。六王爷任摄政王多年,积威犹在,太皇太后又多有偏心,事事维护自己的幼子,今上便是想动手,也毫无理由。
但这次,只要他将那样东西递交上去,六王爷,就算完了。
而他们之所以在淮安被抓了过来,也是因为这样东西。
在洛城将宋之城和北疆的大祭司押送进京之前,蔚百里曾私下去见宋之城一面,当初温文尔雅的太守坐在牢里,周围环境虽然破乱不堪,姿势却依旧闲适,好像自己身处的不是大牢,而是太守府满是青竹的后院之中。
蔚百里对他说了很多的话,他却只是微笑着摇头,直到最后,蔚百里提到了宋夫人。
他说,宋夫人听说了这件事,知道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依旧愿意留在家里等他,太守府已经被朝廷收了回去,她就一个人住在城外王家村的一间屋子里,靠给人绣花卫生。
宋之城脸上的漠然终于消失,蔚百里清楚的看见他脸上出现了动容的神色,他试着张了张口,却发现嘴唇在颤抖,眼里的坚冰划去,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她……还愿意等我??”
“嗯。”蔚百里点点头。
“她不恨我……恨我害死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自然指的是她曾经嫁的林家的傻子六公子。这些年来,他心底到底还是有良知的,时时不安,害怕有一天宋夫人会发现这件事,继而离自己而去。
他和夫人之间不曾生下子女,他也以为那是自己所做下事情的报应,因此从不曾怪罪夫人一丝一毫,心底却隐隐存有愧疚。
她最是温柔善良的女子,却也最是果断决绝,一旦触到了她的底线,那就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更别提他曾经做下杀人这等恶劣的行为,即使不是他亲手所做,但又有何区别?
况且那林家虽然仗势欺人,可因了那傻子六公子的关系,对她并不算薄待,六公子对她也是言听计从,事事顺应她的意思,从来不跟她争吵半分。
他……破坏了她以往平静的生活,让她的女儿没了父亲,她难道不会怪自己么?
蔚百里顿了一下,开口说道:“她说,什么事,都过去了,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从上京回来,然后去找她。”
宋之城闭上了眼睛,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当天晚上,便将一份东西交给了他。
宋之城说,这些年,他因了最初犯下的这些事,还有为六王爷做下的这些事,总觉得隐隐不安,害怕有一日自己一旦失去了用处,六王爷会将这颗废棋甩掉,甩掉他自然是不怕的,怕就怕,他还想拉自己出来替他顶罪。
因此这么多年,他私下偷偷积攒了那些他经手的事情的证据,还有许许多多连六王爷都不曾想到的证据,尽数放在一个匣子里,包括了来往的书信,还有一些关键的证物。
他交给蔚百里的时候是在深夜,牢房的上方有个小小的窗口,正好能望见窗外的一轮明月,月光从牢房的窗口处洒下,洒在他脸上,蔚百里低头看见他脸上一片惨白。
中秋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吃月饼,但宋之城和宋夫人,却只能分隔两地。
这匣子实在是意外的收获,蔚百里也不曾想到,他最初只想让宋之城将侵吞的银子吐出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和六王爷扯上关系。
至于宋夫人……
在听说了整件事情之后,知道丈夫犯下的乃是滔天大罪,这个柔弱却坚定的女子,早就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之上。
她临死前说,一切都过去了。
宋之城犯下这样滔天的罪,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回到洛城来找她?此去上京,大约此生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她知道所有的事,不能容忍自己再活在这世上。
蔚百里对他撒了个谎,却不知道,宋之城能不能被欺骗。
但无论如何,他得到了这个匣子。
这匣子一直以来都不曾见光,因此无人知晓,便是连六王爷,都被人蒙在鼓里。现在一旦它出现了,六王爷自然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以往他犯下的那么多事,都因了太皇太后的关系,今上只能轻轻放过,现在有了这样的证据,他还能安然无恙的稳居高位么?
蔚百里一路小心,却依旧中了计。或者说他太自负,不相信他竟然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在淮安便设下埋伏,将他们统统抓了过来。
六王爷之前的威逼利诱,无一不是为了将匣子取到手中。匣子不到手的一天,他就不能安稳。
他唯一没想到的,大概就是自己在被抓之前,还是找机会放出了那枚烟花,现在今上应当已经得到了消息,稍微派人探查,便能知道他们的去向。而现在上京的人应该已经在朝淮安赶的路上了。
他们人人都在这里,人人都会在大军到来之时成为六王爷的人质,冲突在所难免,蔚百里唯一的愧疚,大概就是将千香牵扯了进来。
她最大的信念就是想把千香百味的菜单补齐,然后把满香楼做大做好,安安稳稳的交给自己的弟弟千墨,至于什么朝堂纷争,什么勾心斗角,她全然是不知道的。
在洛城,她能主动提出陪着自己留下探查宋之城的事儿,他已经很惊喜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先送出去。
听见蔚百里的话,六王爷眼中的笑意更浓,那一丝寒冷的气势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满的温和:“我自然知道顾小姐是秉承天命的,只是太皇太后仁慈,想必也不希望一个小姑娘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劳累,偶尔的休息,那也是应该的嘛!况且淮安和上京大有不同,这里盛产鱼虾水产,顾小姐醉心厨艺,以往想必没有这样的机会接触到最纯正的新鲜鱼类吧?至少,我瞧着这鲟鱼八珍锅,顾小姐便应当很感兴趣,不是么?”
鲟鱼八珍锅!
饶是千香不肯相信六王爷的花言巧语,但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底还是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
淮安是鲟鱼的故乡,也就是萧国唯一盛产鲟鱼的地方,这里不仅产鲟鱼,还盛产其他的鱼类,因此淮安人爱鱼,吃鱼,并且在吃鱼这一道上,发明了不少花样。
鲟鱼八珍锅就是其中的翘楚。
说起鲟鱼,它几乎是唯一一种,除了外层的鱼鳞,全身上下,连带着鱼骨也能吃的鱼类,《本草纲目》中曾经对它由这样的评价:“其脂与肉层层相间、肉色白、脂色黄如蜡。其脊骨及鼻,并鳍与鳃,皆脆软可食。其肚及仔盐藏亦佳。其鳔亦可作胶。其肉骨煮炙及作炸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