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真的错了(18)
那辅佐秦惠王的商君,不过落得五马分尸,曝尸荒野的凄凉结局。
“商鞅有此结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得罪了太子——未来的君主,连君主都不保他……”
“孟镜!”长枫厉声打断她,“你怎么知道,走到那一天的时候,你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平息众怒……你怎么就知道,他会保你?”
怎么知道萧翊会保她?
不,她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她活了这十几年,小心翼翼地遮掩她女子的身份;作为男子,她不敢如常人一般封侯拜相施展抱负,作为女子,她不能如寻常小姐一般同心悦之人一起。她其实可以庸庸碌碌,这原本是舅舅为她规划的一天最好的路。
可是,是萧翊告诉她,有朝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些如今看来不可行的事情。
萧翊给了她希望。
“若真有这么一天。”孟镜微微一笑,似豁然开朗一般,“那也是士为知己者死,没什么可遗憾的。”
“……”
曾经有那么一刻,长枫觉得他懂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他不懂她。
“你知道为何我的父亲历经三朝,经历无数更迭而在朝中屹立不倒吗?”长枫放开孟镜的肩膀,背过身去,灯火将他的影子拉扯地狭长,“因为,父亲一生不涉党争只忠君主,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分别。”
萧翊先前的那句话,其实也是告诉他,若他效仿他的父亲,他会重用于他。
对于沈家父子,萧翊只求二人保持中立,至于能不能成为他的心腹,萧翊却不在意。
“所以……这也是,表哥选择的吗?”孟镜轻声问。
“为了沈家。”长枫说,“我不得不如此。”
“我还是那句话,选择了什么路就得承担什么后果,可孟镜你知道你选择的这条路对你孟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长枫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孟镜的固执,她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知道。”孟镜低声说道。
知道还一意孤行……
长枫回过头去,孟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真想敲开她的脑袋来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6章 你本男子,脸红什么?
夜,冷风萧瑟。
从长枫处出来,孟镜一个人在冷风中立了一会儿,感到自己的脑袋渐渐恢复清明,心中意气逐渐消减,借着月色顺着长廊慢慢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你的样子,似很不得意。”一个男音突然从屋檐处传过来,孟镜循声望去,那月色下斜坐在对面屋脊上,红衣耀眼的人正提着一壶酒喝的很是惬意。
“我不得意,大人便得意了么?”孟镜心中本就烦闷,这人却一副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难道说贪渎案不了了之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无关痛痒?
“意料中事罢了。”萧翊毫不在意她的言外之意,反而朝她举了举手里的酒壶,“上来喝一杯?”
孟镜走到庭中,抬眼瞅了瞅这屋檐的高度,巡视四周,发现墙边靠着的梯子,飞快将梯子抗到檐下。搭好梯子,孟镜顺着梯子吭哧吭哧爬上屋顶。气喘吁吁地翻坐在屋顶,接过萧翊递过来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你这样,可没有半分女孩子的模样。”萧翊突然说。
孟镜顿了顿,紧握酒壶,又喝了一口说,“我本就是男子。”
“就没有想过,有一天换回女装,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人面前?”萧翊问。
“想……”眼前月光皎洁,月光映在她的眼里,是最柔和的光彩。突然,她又低下头去,小声地说,“曾经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想,就去做。”萧翊说。
孟镜抬头看他。
她想,他肯定醉了。
“其实,我也想。”萧翊又说。
孟镜已经确定他喝醉了,否则怎么会拉着她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坐在这屋檐上喝酒。
“您又想什么呢?”孟镜顺着问,“想四海升平,海清河宴?还是想万民称颂,流芳千古?”
萧翊摇头,喝着酒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再猜。”
“猜不着。”孟镜耸拉下眼皮,“微臣岂敢揣测圣意。”
“孟镜。”萧翊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叫着她的名字,“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您……”孟镜缩了缩脖子,“您想做什么?”
萧翊白了她一眼,“我想掐死你。”
“……”
“我记得你的父亲在你很小的时候离开了,这么多年,就不想他吗?”
孟镜委实没有弄懂萧翊这脑回路,在她看来,喝了酒的萧翊与疯子有些相似,但谁叫这人手握权柄,她开罪不起,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想,怎么可能不想。”
“我也想。”萧翊说。
“……”孟镜忐忑地问,“是指……先帝?”
萧翊顿时笑了。
看来不是。
“是德妃娘娘么?”孟镜只知道这位德妃娘娘芳魂早逝,不是先帝,那自然是德妃了。
“嗯。”萧翊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酒壶凑到唇边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孟镜不知道怎么哄人,她最不擅长安慰别人,况且这个人还是天子。她只是抱着膝盖,把头磕在膝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的冷月,默默听着身边那人吞咽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孟镜抱着膝盖睡去,迷迷糊糊地感觉被谁抱了起来。她睁开朦胧地睡眼,迷迷瞪瞪地瞥了一眼,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那原本攀附在萧翊脖子上的手像碰了火星子一般撒撤开去。
“臣……臣自己下……啊!”请求的话还没有说完,萧翊已经抱着她从屋顶一跃而下了。孟镜惊魂未定,心扑通扑通地跳,惊慌之时一双手又攀了上去。
她看到萧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几乎羞愧地想要以头抢地了。
“你本男子,脸红什么?”偏偏萧翊还毫不留情的无情补刀,孟镜羞愤难当,口不择言,“却不知原来皇上口味如此独特,难怪后宫只皇后一……唔……”
萧翊一手捂住孟镜的嘴,一手将她扯到身前,低低地说,“别说话,有人。”
此时已过子时,难道有人夜闯州府杀人灭口?孟镜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狐疑道,“莫不是听错了?”
“也许吧。”萧翊正色,接着负手大步离开,留下孟镜一脸莫名其妙。
“……”谁能告诉她,今天晚上这个皇帝莫不是个假货?
第二天天刚亮,孟镜隐隐约约听得一些声音,门外脚步声纷乱,人影憧憧。她从卧榻上惊坐而起,只听外面一个焦灼的声音穿过回廊传了过来:“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人!”
孟镜忙穿好衣裳,方拉开房门,只见小小的院内灯火通明,同一长廊的几间房外,长枫立在屋外廊下,面色凝重地问:“何事惊慌?”
“流民……流民进城了!”
孟镜心中一沉,那钱济种下的恶果,终于到现在反噬了。
孟镜同长枫赶到的时候,大批的流民已经自四面城门涌入了城中。这些人衣衫褴褛,方一进城便如饿虎扑食打家劫舍,不过一夜,便是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州府中人本欲压下,但奈何情势危急,事态严重到根本难以压下,这才派人匆忙禀明长枫。
“本官问你,此前流民州府府尹如何在处置?”面对这流民无处安置,百姓闭门不出的境况,长枫忍无可忍,斜睨着身旁颤颤巍巍的阆州官吏,厉声质问,“你们就是这么为国为民的?!”
长枫这人一管温润有礼,即便对下属也是不假辞色,今日这般发火训斥还是头一回,吓得那官员登时双膝跪地,唉声道:“大人明察,实是下官人微言轻,那钱济一手遮天,每每下令将流民驱赶至城郊,即便我们心有异议,也是无法呀……”
“究竟是无法还是无心。”孟镜冷笑一声,指着他骂道,“明知上司贪渎枉法而不上诉检举者,当以同罪论。”
那官员品级本就被这失控的局势吓懵了,如今被长枫与孟镜的轮番职责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再为自己辩驳一句,只一味伏在地上连声高喊大人饶命。
“本官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长枫一甩衣袖,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扔到他的面前,“这是本官腰牌,你拿着它即刻赶回州府清点府兵驻守在各街各巷,以防流民入室抢夺百姓财物,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另外,马上命人开仓放粮,在城外设置粥棚,并在城里城外广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