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61)
陆嫔面色郁郁,往四下看了看,皇后知她有所顾虑,道:“你尽管放心,屋里都是我的亲近人,有什么话,断不会传到外头去。”陆嫔舒了口气,徐徐将在御花园撞见采悠、采悠向自己告发纯嫔与简玉衡有私情一事细细说了,末了又道:“此事虽没有确凿证据,但事无空穴来风,纯嫔若真是坦坦荡荡,也不怕咱们查一查。”语气一转,忧虑道:“臣妾是怕,皇家血脉来得不干不净呀!”
皇后听了,亦是膛目结舌,道:“话可不能胡说!”
陆嫔忙道:“皇后说得是,臣妾深知事关重大,才斗胆贸然向皇后禀告。”
皇后见她略有退缩之意,便道:“你做得很对,先来向我禀告,总比私底下风言风语要强。”她沉思片刻,召来善柔,吩咐道:“你叫人去绑了林采悠,一并送到养心殿去,此事重大,当请万岁爷示下。”
善柔答应着退下,陆嫔不想皇后竟要直接捅到皇帝跟前,唬得面色发白,愣愣道:“此事没根没据,如此行事,皇上要是怪罪,我…”皇后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万事有我在,牵扯不到你。呆会咱们到了养心殿,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
陆嫔心中惶然,暗自悔恨自己冒失,却已无可挽回,只得随着皇后面圣。
皇帝正在宣见朝国使臣,相谈甚欢,时有笑语传出。皇后在廊檐下候了半会,里头方出来七八个身着异服之人,其中更有装扮艳丽的华服女子,眉宇间满是得意骄纵。皇后心底一咯噔,领着众人往旁处避了避,待人都走了,才使吴书来进殿禀告。
进了凉阁,阔大方正的金砖洁如明镜,映着玻璃窗上的白光,照得满室通辉。皇帝坐在炕上品茗,面色平静,并未显出喜怒。皇后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陆嫔随在身后,亦道:“臣妾见过皇上。”皇帝见两人同来,微觉诧异,问:“有什么事?”
皇帝既没有赐座,两人便只能站着说话。皇后款款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不敢耽搁时辰,便实话直说了。”皇帝听她语气沉重,不由定了定神色,道:“说吧。”皇后却转过脸,对陆嫔道:“将刚才在长春宫跟我说的话,仔细同皇上说一遍。”
陆嫔先前得宠,在皇帝面前就颇为胆小慎微,眼下失了宠,越发连说话都要琢磨半会,战战兢兢。她望了皇后一眼,皇后却只看着地上,她没得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将话向皇帝复述了。她偷觎着皇帝脸色,皇帝唇角一动,就吓得浑身打了个突。
皇帝缄默了半会,忽而一笑,道:“她还挺能折腾的。”皇后一愣,不知皇帝所指,也不敢胡乱搭话,只是静静等着示下。皇帝果然道:“把林采悠带上来。”
皇后这才开口,道:“臣妾已经吩咐人绑了林采悠,候着廊下。”言语间,便有人引着林采悠进殿。她伏地而跪,神色坦然,似乎惧无可惧。皇帝眄视着她,眼如寒冰,唇角隐约浮起一丝笑容,道:“朕饶了你数次,你却总往火坑了跳。”
犹如浇了满身冰水,林采悠唬得浑身都凉透了,背上寒戚戚的沁出冷汗。她连连叩首,焦急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纯嫔与简大人…”话音未落,皇帝倏然从炕上站起,连鞋也未穿,一脚狠狠踢了过去,喝道:“胡言乱语,朕割了你的舌头!”
皇帝常年习练骑射武功,力道极大,林采悠受了一脚,直直往金砖上磕去,下巴钝痛,顿时满口腥甜。陆嫔唬得面无人色,踉跄往后退了半步,恨不得即刻跑出殿,躲去圣怒。
林采悠呛得说不出话,一阵猛咳。皇后斜眼睨着,镇定自若,恭谨问道:“皇上想如何处置?”吴书来端了御靴,跪在皇帝脚下,伺候着穿鞋。皇帝眉头微蹙,露出凌厉之色,狠狠道:“交予慎刑司杖死!”说罢,甩手连声厌烦道:“拖下去,拖下去!”皇后嫁给弘历数年,甚少见他如此震怒,也从未见他如何庇护后宫妃子,她揉了揉手心,只觉冰凉彻骨,直寒到心底深处。
待诸事处置完毕,她跪了安,正欲退下,皇帝蓦然开口道:“李朝贡了金氏宗女,朕欲封其为妃,已经命内务府拟封号了,你拾掇出一座院子来给她住罢。”皇后刚才在廊下撞见异族女子,便已隐约猜到,故而并未惊讶,道:“外朝来的宗女,总不能亏待。”稍一思忖,旋即道:“翊坤宫为西六宫第二位,实在尊贵,主殿又空着,臣妾觉得此殿甚好。”
皇帝沉默良久,方平心静气道:“除了翊坤宫,你再想想别处罢。此事并不着急,总要等行了册封礼再正式搬入。”皇后不露声色的应了声“是”,便福身退下。
回到长春宫,善柔见皇后闷闷不乐,恐她伤感,便道:“纯嫔才生下皇子,还没出月子呢,皇上自然得护着她。”皇后取下小指上的金镶玛瑙护甲,拿在手中把玩,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这回虽护着纯嫔,到底是埋了根,往后一有风吹草动,事儿还得翻出来。令我担心的是——皇上是真将纯嫔放在眼底里了,连翊坤宫也只让她一人独住。”她唉唉叹了口气,善柔看着,想要宽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青橙连日来都睡得极早,总是天还没黑,就吹灯安寝。尔绮在外头听见林采悠污蔑一事,喜气洋洋的走入厅中与海安说论。海安也觉欢喜,道:“万岁爷还是记挂咱们主子的,宫里也只有咱们主子出了此等大事还能安然无恙。”
尔绮连声道:“就是就是。”
青橙隐约听了大半,到底禁不住好奇,命人重新往西屋掌了灯,又唤了尔绮到跟前,细声问道:“你和海安说什么?采悠怎么了?”
尔绮巴不得青橙知道,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说道了一番,又笑道:“奴婢可真不懂主子前头为何生气,万岁爷是帝王,能做至如此,已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青橙忍不住笑了笑,道:“古往今来?你知道什么古往今来,识的字都装不下一茶碗。”尔绮久不见青橙笑,越发高兴,挠着头娇憨道:“奴婢跟着戏里学的,让主子见笑了。”
青橙颊边深深抹开一丝笑意,顺势躺回锦被,轻声道:“吹灯吧。”尔绮答应了,领着当值的宫人悄然退出门外。次日,晨起时下了场雨,天气陡然凉爽许多,青橙闲着无聊,让海安从库房里捡了几匹苏锻,与尔绮坐在窗下剪绢花。
才裁开布匹,堆了纱,却有宫人在廊下禀道:“主子,娴主子娘娘来瞧您了。”青橙忙起身,尔绮往桁架上取了件大红绸面的连枝纹斗篷替青橙裹上,方扶着她往外走。娴妃进了屋,见她大热的天穿得严严实实,连连道:“快进去,快进去,你还在月子里,可不能扑风。”
青橙谢了恩,便引着娴妃入内。娴妃见案几上摆满了绢花、碎布,捡了朵半成的宫绢堆花,洋洋道:“你手艺倒是巧。”青橙恭谨道:“库里堆了许多布匹,放着也放着,倒坏了。我又闲着无事,便想做些绢花儿给底下人戴。”
娴妃点点头,笑道:“你心思缜密,肯为旁人着想,实在难得。”
青橙道:“谢娴主子谬赞。”海安捧了茶来,青橙亲自端了,递至娴妃手中,不动声色问:“娴主子可有什么事要吩咐青橙?”娴妃接过茶,轻轻吹拂着,抿了小口,方道:“其实也没什么,适才我去寿康宫请安,太后说你生了三阿哥,于皇家有贡献,想要赏你东西。她老人家知道你这里自然是什么都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让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停了停,又粲然笑道:“老佛爷可说了,只要你想要的,通通都让你如愿以偿。”
话虽如此,但任谁也不敢失了分寸。这个道理,青橙心里清明得很。她浅浅笑道:“请娴主子替我给老佛爷谢恩,待我出了月子,再亲自去寿康宫请安。只是——”她转脸望着案几上搁的数株海棠,粉白堆簇的花瓣儿在风里纷纷扬扬,淡淡的弥散着芬芳。
青橙道:“只是三阿哥于我已是天赐,无需再有旁的奖赏。”她神情默默,一副清新寡淡的模样,话语柔柔,使得娴妃争强好胜的心也随之沉静下来。娴妃愣了愣,笑道:“你倒是头一个不要赏赐之人。”青橙道:“我已经拥有了许多,不用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