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60)
洛晴浅浅笑道:“主子别忧心,有太后一日,皇上便不会亏待您。舒嫔那么得宠,还不得巴结着您么。”娴妃嘘了一声,道:“此话可别乱说,隔墙有耳,叫人听了去,白白引出祸端。”顿了顿,又道:“舒嫔的性子急,与当年的高主子倒有几分像。我估摸着,她得宠,多半是因着高主子的缘故。”洛晴不解,问:“怎么会?”
娴妃嫣然一笑,道:“高主子独宠数年,皇上是真心喜欢的。只可惜,年华渐逝,她不能总是莽撞无理。偏又来了舒嫔,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做什么,男人都会喜欢。”
洛晴道:“纯主子是潜邸的人,年纪已过二十,皇上待她可...”张了口,便知失言,忙止住话头,道:“奴婢失仪。”娴妃脸上果然落寞,想说句什么,竟是哑口无言。
忍着过了四五日,皇帝方去翊坤宫看望青橙。因她还在坐月子,屋中门窗紧闭,帘幕层层,皇帝往里一入,便觉闷得难受。青橙已然行动如常,她没有仔细盥洗,青丝满肩,穿着月白缠枝暗纹的寝袍,明眸皓齿,立在大案前写字,闻见声响,以为是海安,连头也未抬,淡然吩咐道:“案上的牡丹枯萎了,拿去扔了罢。”
皇帝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后,薄薄的龙诞香从他的衣襟中袅散,她手上一滞,已被他双臂环在怀里。他甜腻道:“在写什么?”青橙站着不动,任由他抱着,并不回话。皇帝这才去看她的脸,竟无半点愉悦之色,只剩恭谨客气。他手上一松,青橙便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两步,搁了笔,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
鎏金大铜鼎里燃着镇定安神的苏合香,丝丝烟雾在大玻璃窗的光影里殆散。她未施胭脂,也没戴朱钗,只是将满头的乌丝整齐的垂在耳侧,却已是明艳动人。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细细的摩挲着,端详她片刻,方道:“怎么,还在生朕的气呢!”
青橙依然不正眼看他,漠然道:“臣妾不敢。”
皇帝竟然没有发怒,他“啧啧”两声,捏了捏她的脸,朗朗笑道:“小丫头,就你敢生朕的气。你生产之时,朕守了你一夜,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朕说?”青橙心底一动,强忍着不去看他,定定望着他腰间的明黄吩带,犟道:“没什么可说的。”皇帝褪了笑意,面有揾色,冷声道:“真没什么可说的?”
青橙沉思片刻,咬牙道:“是。”
皇帝骤然变了神情,徐徐转过身,眼底露出寒意,道:“既如此,朕也无话可说。”说罢,提步出去。隔着帘子,他伫立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方拂袖而去。青橙知道他走了,几步行至帘子前,情不自禁的想要挑帘,手才举到半空,便听见吴书来在廊下高声喊:“起驾!”她心里沉沉一坠,像是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脑中空落落的,惘然若失。
海安捧了茶进屋,道:“主子,您这又是何苦?”青橙恹恹坐在藤椅上,发了半会的呆,方道:“将笔墨都收了罢。”海安应了一声,麻利的收拾案几,又道:“奴婢听景桃说,主子生产前那段时日,皇上虽不来咱们翊坤宫,但每隔两日都要召景桃过去问话,听说主子胃口不好,还吩咐景桃给您做些苏杭小食。”青橙静静的听着,脸上并无多少神色,海安只当她还在为三阿哥被乳母抱走之事伤心,便不好再说什么,怕徒惹她悲恸。
皇帝气得肝火大旺,嘴角边都长了水泡,吴书来道:“主子,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瞧瞧,吃两付药茶。”皇帝练着字,刚才在翊坤宫,他看见青橙正在临摹苏轼的小楷,整齐娟秀的字眼,亦透着几分倔犟。回到养心殿,他往书架上一扫,竟无意识的挑了苏轼的诗来写,可真是,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皇帝闷闷道:“不必了,泡两壶菊花茶来。”
吴书来答应着出去吩咐,再进殿中,皇帝已命人收了宣纸,面色如常的坐在青玉大案前批折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吴书来心里明白,皇帝和纯嫔,还在闹着别扭呢。他不禁暗自好奇,这纯嫔,到底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皇帝已是如此低声下气的哄她,她竟还敢不知好歹,半点不知感恩。
这日晨起时下了几点微雨,石缝间隙中绿油油的生出青苔,像染色似的,夹在朱墙黄瓦里,青翠欲滴。陆嫔闲得发闷,往皇后宫里请过安,顺脚往御花园去乘凉赏花。快到午时,日头越发毒热,她正想返身回寝宫,行至僻静处,忽而从假山后头转出一人来,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那人却往地上跪了,道:“陆主子万福。”
陆嫔定睛一瞧,认出来人是林采悠,遂轻蔑道:“起来吧。”采悠应了声“是”,便唯唯颤颤的起了身。陆嫔见她脚上似有不便,随口问道:“你脚上怎么了?”
采悠眼中划过怨懑之色,道:“上回去翊坤宫说话,皇上赏了二十杖,左腿就不大好使了。”她很是轻描淡写,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不相干的旁人。陆嫔懒得搭理她,欲要绕她而走,采悠却忽而道:“陆主子想不想知道与纯嫔私通之人是谁?想来三阿哥早产,也有诸多可疑之处,陆主子若是向皇后禀告了此事,想来往后一定会受皇后重用。”
陆嫔惊得差点咬了舌头,干吞着喉咙道:“你说什么鬼话,仔细让人听见,告你个污蔑之罪,小命可就没了。”采悠冷冷一笑,道:“奴婢还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太恨纯嫔,咽不下一口气。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皇上冷落,要不是因为她,我这条腿也不会坏死。”她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奴婢心里恨死了纯嫔,只盼陆主子能助我一臂之力,纯嫔失宠,对您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
第69章 杖死!
夏日炎热,御花园里繁枝横斜飞逸,团花绽放,暖风轻轻一拂,便落英缤纷,幽香满鼻。陆嫔四下望了望,因近午歇,园子里极为僻静。她引着采悠至树荫浓密处,道:“你说纯嫔与人私通,可有证据?”采悠勾唇一笑,冷声道:“纯嫔还在钟粹宫时,几次生病都是御医院的简大人伺候,两人眉目含情,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悄悄话。”稍顿了顿,又道:“况且,若不是纯嫔心里有人,岂会一直避宠?奴婢估摸着,她们是在宫外识得的。”
陆嫔抚了抚鬓上绢花,掏出帕子抿着额间细汗,淡然道:“冤枉人的话张口就是,搞不好,还惹得一身骚。”她斜眼望着采悠,神情间满是不屑。
采悠怕她不信,早有准备,从袖口中取出锦帕,道:“主子您瞧瞧,这是纯嫔旧时赏与奴婢的。”陆嫔抬眼一看,见帕上绣着两朵青莲,便讪笑道:“我也有两块,纯嫔惯会做这些针线活,没什么稀奇。”采悠道:“她送与主子、赏给奴婢们,都不算什么,可她还送给过御医院的简大人。奴婢亲眼瞧见的,简大人有一块与此一模一样的帕子。”
陆嫔心里一惊,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得,岂能容你胡说!”
采悠娓娓说道:“奴婢不敢虚言,您只要稍微往御医院查一查,或往翊坤宫查一查,便可知道简大人与纯嫔的关系绝非一般。”略略顿了顿,接着道:“奴婢以为,此事并非要有确凿的证据,只需捕风捉影即可,皇上万圣之躯,岂肯容得如此龌蹉之事!”
陆嫔原本就极为容易受人挑拨,今儿听采悠如此说,又思及当日俯首帖耳的小常在如今盛宠竟在自己之上,顿觉满身血液全涌到了脑顶,转身便往皇后宫里去。长春宫里极为明净亮敞,窗上新换了银红霞影纱,远远看去,如黄昏霞彩一般。
皇后坐在炕上看内务府新呈上的账本册子,抬头一笑,纳闷道:“才回去的,怎么又来了?”陆嫔心怀鬼胎,她与皇后熟络,只肃了一肃,便往炕首凳上坐了,笑道:“我去御花园走了走,撞见一件稀奇事,您知道我是藏不住事的,非得过来说完了,心里才舒坦。”
善柔捧了茶来,陪笑道:“陆主子性子爽快,有什么都爱与皇后说。”
皇后端详着陆嫔,见她似有心事,便扔了手中账册,笑道:“她与我亲厚,有事不瞒我,可见是真心待我好。”陆嫔道:“皇后是中宫主子,我自然以皇后唯首是瞻。”皇后心感甚慰,点了点头,道:“我倒想听听,是桩什么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