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抚过封面,打开扉页,祝家三嫂嫂的字迹,乍一眼看是端正秀丽,看久了,便能见一股子立世的气魄,令人精神一振。
秦影提起笔,想要模仿一个字,可手指不听使唤,笔尖颤得厉害,最后只落下一团墨。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想起写字?”丫鬟们正要吹灭蜡烛,见状便停了下来。
“不写字,手里闲着,随便摸两下。”秦影道,“熄灯吧。”
丫鬟问道:“小姐,您几时去公爵府上学,到时候,奴婢能不能跟着一道去见识见识。”
秦影摇头道:“也许只是一说罢了,爷爷不会真叫我念书去的,别惦记了。”
另一个则好奇地问:“昨儿宫里游园会,听说很冷清,那些府里也太不给皇后娘娘面子,胆儿可真大。”
可秦影回想昨日,不自觉笑了。
身为太尉府嫡女,她从小随祖父母进宫赴宴,出入世家贵族,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可是昨天,实在高兴,年轻姑娘们在一起,没有互相攀比,没有酸言冷语,没有假惺惺的寒暄客气,不说金银不谈珠玉,讲的是各地风光,是古今传奇,短短半天光景,听闻的那些事儿,足够她回味几个月。
夜渐深,公爵府清秋阁的卧房里,扶意在灯下看师哥师弟们的答卷文章,自然这是他们背默誊抄下来,那些答卷早已封存在宫里,便是祝镕也拿不到。
“怎么样?”祝镕洗漱归来,见扶意长眉轻蹙,笑道,“你这神情看来,不尽如人意?”
扶意摇头:“倒也不是,师哥们的文章自有长处,我不是阅卷官,看个热闹罢了。”
祝镕道:“但父亲不甚满意,虽然我尽力解释了,阅卷中若非施展这般特例,阅卷官看不见考生的名讳,一切公正严明,绝不容许营私舞弊。可父亲依然觉得,是受了公爵府和王府,乃至皇帝的影响,左右了最终的结果。”
扶意心里还有怨气,自是没好气:“他就这么不自信,所以在他看来,
我这个女儿也不过如此。”
祝镕嗔道:“你看你,别的事总能好好商量,怎么一牵扯上爹爹,就浮躁不耐烦,和我尚且如此,你能不和爹爹吵起来吗?”
扶意不服气,但没顶嘴,把手里的纸张收起来,打算明日再细细看一遍。
祝镕问:“生气了?”
扶意瞥他一眼:“你进门到这会儿,都是帮我爹说话,我敢生气吗?”
祝镕直摇头:“我现在才懂,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啊,还不是被父亲宠坏了,就算是韵之,也不敢在二叔跟前这么脸红脖子粗的吵架。”
扶意软下几分:“我知道我又气坏他,今天说了负气的狠话,其实我很后悔,可当时我气急了,不是故意的。”
祝镕道:“爹不会和你计较,明日我陪你去赔不是。”
扶意委屈地看着他:“镕哥哥,你烦我吗?”
祝镕点头,却又撑着书桌,探过身子,在扶意唇上亲了一口:“经历了那么多事,天下事也好,家务事也罢,每一次见你沉着冷静地处置应对,我心里都担心自己将来有一天会配不上你。自然,不是我要我的妻子无能弱小依附于我,总之就是,见到你还有这一面,我反而不担心,你会把自己越绷越紧,多好?”
扶意眼中有几分笑意,口是心非地嫌弃着:“你这嘴,是抹了蜜来的?”
祝镕便又亲了一口:“你尝尝?”
扶意推开他:“最坏的就是你,我还指望你护着我,跟我爹对抗呢。”
祝镕说:“要我跟岳父对抗,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扶意笑了,起身绕过书桌腻在丈夫怀里,一脸为难:“我又对我爹放狠话了,怎么办,收不回来了。”
祝镕皱眉:“你都说什么?”
扶意怯怯地说:“我叫他有本事一辈子别来京城,我也不回纪州了,从此父女再不相见。”
祝镕板起脸:“你啊,该不该打?太胡闹了,还好我今天没见到父亲,我可没脸去见他了。”
“镕哥哥……”
“可再不许了,那是你爹。”
扶意说:“那你不是还把你父亲……”
后面的话,她没忍心说,而祝镕即便明白,也不至于生气,好脾气地说:“两码事,可就算我把他关起来,他也依然是我爹。”
扶意正经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去道歉,我知道错了,他不愿意留在京城,就让他安安心心回纪州。”
祝镕的下巴,在扶意头顶柔软的青丝上蹭了蹭,舒了口气道:“我爹的事也该解决了,兴华堂太压抑,尽早送他出城吧。”
第517章 麻烦事还是找上门
卧房外,香橼伸着脑袋悄悄张望,估摸着小姐已经被哄高兴了,不禁松口气。
转身见翠珠送来安神汤,忙道:“不必了,有比安神汤更管用的。”
翠珠会意,等香橼交代了门外值夜的人,两人便往回走,她问道:“亲家老爷,真不来家住了?”
香橼说:“我们老爷的脾气,其实和小姐一模一样,认定的事很难听人劝。不是我不喜欢京城,实在是纪州太安逸自在,我家老爷是读书人,京城里太复杂,他不愿留下,我倒是理解得很,小姐她也懂,就是舍不得爹娘罢了。”
她们沿着左边回廊走,刚好见争鸣从门前进来,本也是顺着往这边来,猛地见翠珠和香橼,转身就往右路绕。
大晚上的,香橼也不好嚷嚷,只笑着问翠珠:“他是躲我呢,还是躲你呢。”
翠珠羞红了脸,嗫嚅着:“你也知道了?”
香橼笑得眯起眼:“你们几时成亲呀?”
翠珠反而低下了脑袋:“他爹娘不能答应,我也不敢想。”
香橼问:“争鸣的爹娘,虽不在这府里当差,那也是祝家的人,争鸣算是家生的,这事儿主子做主不就好了?”
翠珠苦笑:“祝家没这规矩,有也管不过来呀,难道成日里给我们做主婚姻大事,别的事儿都不干了?向来是有爹妈的,爹妈做主,不然我也不会被我爹娘嫁了。”
香橼说:“我去替你求,就算要争鸣的爹妈做主,可只要公子和少夫人答应了,他们不敢违背。”
翠珠要她小声点:“别闹大了,免得人家说清秋阁歪风邪气,我不想害了争鸣,更不能害了少夫人和公子,我这样遭遇的人,没资格。”
香橼心疼地说:“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
翠珠道:“咱们公爵府,还算好的,我命更好,能留在少夫人身边做个大丫鬟,旁人不敢轻易欺负。换做别府,哪怕是咱们家最下面那些,若有我这般遭遇的,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香橼从小跟着扶意,也学得几分超脱世俗的意识,恨恨然道:“明明受苦受难的人是你们,为什么挨骂被羞辱的人,还是你们?”
翠珠听得懂,但不敢想,只劝香橼:“可别替我们去公子和少夫人跟前求什么,真的,若有什么麻烦,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香橼搭上翠珠的肩膀:“跟着我家小姐,慢慢的你就都能懂了,等哪天你不再自卑了,你自己就会争取。”
翠珠苦笑:“这是一辈子的烙印,去不掉的。”
话音落,二人便见主子的卧房灯火骤然亮起,有值夜的丫鬟进门点灯又退下,争鸣立在门外,也是一脸的紧张。
香橼嘀咕:“又出什么事了?”
不等翠珠接话,便见公子和少夫人出门来,披了薄风衣,像是来不及穿戴里头的衣裳,急匆匆出门了。
她们俩从回廊绕到门前,问:“这么晚了,公子和少夫人要去哪儿?”
扶意应道:“没什么事,你们先睡吧。”
说完,她和祝镕就出了清秋阁,夫妻二人直奔内院。
这个时辰,老太太已经睡下,被扶意轻轻唤醒,喂了两口茶水,待祖母彻底清醒后,祝镕才跟进来。
“怎么了?”看着一双孙儿,老太太不禁皱眉,“家里出事了?”
“我们刚收到杨太后的信函。”祝镕神情凝重地说,“信中提到,大夫人病重,杨太后怕有万一,命我们送父亲去一趟封地,好让夫妻俩再见一面。”
“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人,怎么就病重了?”老太太果然也不信,“她身体虽非极好,但比你二婶强多了,你二婶婶都没倒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