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元年出使记(6)

我心冷,掀起帘子跑出穹庐。无论如何,我是绝不可能放弃使臣的。

脱身

我振衣敛容,肃然道:“漪请郭先生相救。”帐内郭方忙迎出:“使臣请进。外头风冷,莫要着凉。”我不推辞,随他入帐。帐内暖意融融。我寻一处坐定,不住搓手。却邪也在。他今日未覆面,见来人是我,便又赌气似的转过脸去。我好笑之余亦多出几分怜爱,然今日并不是来看却邪的。我与郭方道:“漪觍颜前来,是求郭先生念在与家父数十载相交,救漪逃出生天。”郭方道:“我不过是个小小奴隶,如何救得了使臣?”我笑道:“郭先生气度却不像个奴隶,想来是大阏氏背后相护罢?”郭方道:“大阏氏是大齐的公主、单于的珍宝,我只是个阶下囚。她凭何护着我?”我道:“这就要问郭先生自己了。大阏氏为何护着你呢?”郭方神色忽肃,道:“要我去求大阏氏也可以,须得你替我办件事。”

我料想他转来兜去,必是有事相求,遂道:“只要不有害仁义,漪没什么不可应诺的。”郭方唤道:“却邪,你过来。”却邪慢慢起身,坐到他侧旁,仍垂首不看我。郭方道:“这孩子陪了我十多年,胜似我亲子。前日他与我说心悦使臣,愿相伴一世、共赴白首。不知使臣意下如何?”

却邪霍然抬首,我瞠目结舌。这事儿怕是只在话本戏台上见过,太过离奇。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却邪道:“使臣不必如此。我能做使臣的近侍,伺候使臣便好。至于······我不敢奢求。”

郭方道:“我儿不能给使臣做什么近侍。使臣可愿与我儿结秦晋之好?”却邪一愣,不言。我字斟句酌:“这样罢。我愿认郭先生做我的义父,却邪便是我的亲人。若漪得归汉土,必保郭先生、却邪一生无虞。”

郭方默然,似在思度。却邪道:“这样也好。”郭方叹道:“那便如此罢。却邪,你去和你姊姊坐在一处,往后就跟着你姊姊罢。”我还欲推拒,郭方又说:“既是义弟,使臣代我照料,有何不可?”我见他铁了心要却邪跟着我,便不再多言。

我与却邪归账。帐内悄悄,我们对坐无言。我不想再说甚么话伤了他的心。却邪一时目光灼灼地瞧着我,一时又低下头去不看我。我道:“你总瞧我作甚?”却邪道:“使臣的眉眼很好看。”我哑然失笑。他那张脸丽色灼灼,结秦晋之好的鬼话说起来,倒是我高攀了。

却邪道:“我会让使臣心悦我的。”我笑了:“真是孩子话。男女间相互倾慕靠的是姻缘。”却邪仍说:“我会的。”

我不驳他,只又笑了笑,唤他过来闲谈。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虽倾慕我,我却断断不能太伤他的情。

后来我发觉却邪的心悦真不是嘴上说说。却邪性子沉冷,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尤其是表兄来时,面色更差。我终于悟出他为何对表兄有敌意——还不是因为我。他不爱说话,对着我却总唠唠叨叨——要我披上大氅、要我别立在风口······真个啰嗦。

不过身在敌营,有个人关心总是好的。

却邪怕犯了我的忌讳,极少与我宿在一处。晚间作别前,他总要我同他讲齐土故事。一日我讲着讲着,发觉他的手攀住我的裙带,正轻轻捻着。我欲出言,却怕他伤心,遂忍住了。未几他向我倾身靠来,我又怕他伤心,未躲开。讲到最后他竟把我揽在怀里。

我道:“男女有别······”却邪立时撒手。我又觉得不该如此疾言厉色,教他伤心了可该如何是好。我犹豫道:“方才我是不是教你伤心了?”却邪释然笑道:“并未。我知道姊姊只把我当义弟,方才是我越界了。”他说得我倒有些面红,便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俏。却邪本就殊色无双,现下借光看他更觉美得惊心动魄。我竟看痴了,心也不自觉漏了几拍。他问道:“姊姊怎么了?”我回神:“无事,刚才出神想些事情。”他凑近几分,望我笑了一笑。伴着如雷心跳,我忽觉我对却邪的怜爱中还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从他救我于水火中开始,亦或许是从他伴我左右开始······我已然分不清。眼前容色皎皎,宛若明月。我看得入了神,甚至痴想如此明月若入我怀中该是何等运道。再凝神时,却邪正温声告别,掀了帘子出去了。

第5章 终

月圆

听说齐军活捉了单于猛将,且直捣王庭。单于慌了神,忙遣使求和。齐军发话要齐使一行人安然归来。单于生怕齐军破匈奴,待使臣越发客气起来。使臣将养了数日,愈加面色红润。她自义父处得来几本书,每日便端坐读书,极少开言。偶尔我还能瞧见她偷偷看我。若是被我逮到她的目光,她便微微一笑,或是转开眼继续读书。

月亮攀上来了,我与使臣并坐帐前。今夜是个月圆夜,使臣喜不自胜,连所谓“男女大防”都忘了,竟拉着我的手说故事。她说故事时眼中有种明亮的光彩,那是之前她身处困局时从未有过的。

我却心事重重。单于畏惧齐军威势,对放使臣等人归齐已有些松动了。使臣可归国自是喜事一桩,我恨不得她明日启程。然思及她归齐后我断无与她相见之日,我又心如刀割。中原话里有“相思”一词,以往我总懵懵懂懂,而今却尝透了个中滋味。

使臣见我不语,转过脸来瞧我。四目相对,谁也未移开。使臣轻声道:“却邪,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好。”她说罢在月色中笑了一笑。我被蛊惑了似的,将脸缓缓凑上去。双唇相碰,她呆了呆。我攥住她的腕子,又凑近了几分。

使臣眉睫颤了颤,闭上双目。我心尖儿颤动,把使臣拥入怀中。一吻毕,我看见使臣目有水光。两厢无话,唯有吐息声交缠。

我道:“姊姊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实在忍不住了。姊姊也知道齐军直逼王庭了,单于已在考虑放使者归齐。我替姊姊高兴,但我的私心是想同姊姊一生相伴。我、我怕姊姊归齐后便再也见不着了,所以才有刚才的轻浮举动。”

使臣的手缓缓探入我的手中。我大喜,怕她又抽出去,忙握紧了不放。她低下身子伏在我的膝上,又默了半晌,说道:“我想带你一同归齐。”

我在晕眩恍惚中听到这一句,耳畔仿佛炸响一声惊雷:“姊姊说得可是真的?”

她微笑:“自然。”

我犹不放心:“姊姊可是······也心悦我?”

她道:“正是。先前我对风月之事无心,让你白白伤心了许久,是我不对。”

我怔然说不出一句话。她忽而大惊,探手来捧住我的脸:“你怎么哭了?”我忙胡乱抹了抹脸。

她好笑:“莫哭了莫哭了。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哭鼻子?”我面红耳赤:“姊姊······”她一指抵在我唇上:“我爹娘常呼我‘璟娘’。”我会了她的意,结结巴巴唤道:“璟、璟娘。”她笑唤道:“郎君。”

那个月圆夜如梦似幻,之后我独处时常常想起,打心底里泛出甜意,越发日日离不开璟娘了。她亦愿与我寸步不离。

日子便这样缓缓流淌。齐军扬言若单于仍负隅顽抗,便要破了匈奴斩其首示众。单于越加惧惮齐军,近日修书一封派人递到齐军中,表示愿与大齐和谈并放近年齐国使臣凡二十三人。璟娘听闻喜上眉梢,若她生有双翼,怕是早要飞去齐军驻地了。

齐使启程日便在明日。爹爹也在使臣之列,今夜忙里忙外打点行装。我因爹爹的缘故也得以随行。璟娘今夜可谓欣喜若狂,拉着我有说不完的话,直至夤夜仍精神奕奕。她怕我忧虑远行,又用不少话来宽慰我。最后她说倦了,累倒在我怀中入眠。

翌日齐军遣数百兵士前来接应。爹爹与我登车,璟娘为避嫌则另乘一架。我不知前路如何,但若有璟娘与爹爹在,大概也不必过多忧心了罢。

归齐

是夜月圆。我近来听闻我军大获全胜,惹得单于颇为畏惧,料想归齐之日也不远了。眼下我仅有一桩心事——我舍不下却邪。想来他若知道我将归去,亦会舍不得我罢。我放下书卷,邀却邪出帐同赏清光。

他今日心不在焉,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我想让他莫要想那些不胜意之事,遂指着月亮道:“却邪,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好。”他转过头来时,我以为他要说甚么话儿,未料到他竟凑过来吻我。我一刹怔然,心中情意如开闸之水源源不绝。他近在咫尺,伸手可触。我迷迷糊糊想道:明月竟真入我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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