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拍着心口,心有余悸地说:“亏得那两个轿夫不住地向我眨眼睛,我觉得蹊跷,要走时,胡六嫂还赖着不肯去呢。”
如此说来,柳祺是想让他那个姓孙的表兄来污她清白?红豆思量着杜新词撞死前,心底的心思,默默地为她祷祝一回。
“……就怕康国公府、靖国公府打官司时,会把咱们叫去对簿公堂。”扈婆子的心猛地又提了上去。
“放心吧,不会有官司。”
“姑娘怎么会知道?”扈婆子、榆钱四只眼睛疑惑地看向红豆,早先为了互相攻讦,一点小事,靖国公府、康国公府都要闹个你死我活,现在,出了人命,康国公府、靖国公府还能善罢甘休?
“我猜的。”红豆故意地卖关子。
早先,康国公府跟靖国公府过不去,乃是为了蒙蔽当今皇上的眼睛,让皇上以为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可现在康国公府死了姑娘、靖国公府伤了少爷,眼瞅着杜、柳两家再不收手,就再无握手言和的机会了,不管是靖国公,还是康国公,都要忍一口气,后退一步。
榆钱将信将疑,扈婆子不信,怕被官府或者杜家、柳家抓走,连自己个的家都不敢回,叫奉官去她家替她收拾几件衣裳,当晚就在胡六嫂房里睡下了。
当夜,处处火树银花,爆竹、烟花声轰轰隆隆,响个没完。不时有人叫一声“走水了,快拎水来!”,或者有人心焦地喊“狗儿,你个少死的,又跑哪去了?”
邹氏唯恐被杜新词的死牵扯到,叫柳先恩、奉官把院门关上,不但不许荣安、蘅姑出门,就连荣喜、妙莲也不许他们出去。
万籁俱寂的如意庵中,尼姑们被锁在一间狭窄的禅房里,已死的杜新词、昏迷的柳祺被双双地摆放在东厢房中。
蒋丰年、裴玄两个大管家,在诡异的默契中,说服官差衙役在偏殿里耐心等候,就双双地走到东厢房外,向里面站着的靖国公、康国公禀报。
“老太爷,各处都准备好了,单等着老太爷发话呢。”蒋丰年、裴玄的眼睛里都有刀子、有箭矢,一等各自的主人发话,就叫被他们牢牢笼络住的御史、翰林们上书,将对方弹劾至死。
靖国公嗓子里吭哧一声,是柳祺□□在先,况且杜新词已经香消玉殒,总是他柳家理亏,“杜公——”
“柳公。”康国公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真正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以为他有能耐把握住杜、柳两家的关系,把杜、柳两家的矛盾始终控制在可随时化解的范围之内。不料,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父亲,这事怨不得祺哥儿,”柳徽忧心忡忡地望着人事不省的柳祺,颤抖着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脉搏,“是杜家那丫头勾引祺哥儿在先——”
承受着丧女之痛的杜大老爷脱口道:“放屁!明明是你柳家教子无方,柳祺色胆包天——”
“住口!”靖国公、康国公齐声断喝。
康国公背着手,叹息说:“是我这老匹夫误了新词、祺哥儿。若不是我钻牛角尖,一直紧抓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新词、祺哥儿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父亲?”杜大老爷怔愣住,杜新词竟然还能够从康国公府出来!不用多费神,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是杜大夫人暗中放水。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
“是呵,是咱们两个老东西耽误了他们这对小鸳鸯,”靖国公伸手捉住康国公的手,十分亲昵地说,“康公,你还记得吗?先帝在时,曾说过他们两个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记得,怎么能忘呢?那是一个夏天,先帝忽然玩心大发,叫咱们带了各自的孙子、孙女去避暑山庄游玩。”康国公满脸的怀念。
杜大老爷、柳大老爷面面相觑,四目相对,想起这二年处处针锋相对的情景,一阵尴尬地移开各自的双眼。
蒋丰年、裴玄这两个下人,倒是一派沉稳,眼见两位国公爷携着手,唏嘘不已地回忆起当年的峥嵘岁月,二人忙命小厮将西厢收拾妥当,沏茶倒水,请两位国公爷向西厢里说话去。
迟一步赶来如意庵的朱秀安,隔着大老远就嚷嚷,“老太爷、老爷,杜家大姑娘勾引咱们少爷的书信,被小的取来了。哼,还想诬告我们少爷□□?等我们少爷醒了,还要告她一个□□!”
“朱秀安,你闭嘴!”裴玄喝了一声。
“拿着鸡毛当令箭!”朱秀安从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抱着一叠信函走向柳徽,为打压康国公府的气势,继续嚷嚷,“谁家的大姑娘会给爷们写这样不要脸的信?想上公堂,好呀,到了公堂上,叫人好好瞧瞧——”
“闭上你的嘴!”柳徽狠狠地踹了朱秀安一脚,朱秀安蹒跚了两下,险些把手中的信函扔到地上,“大老爷……”
柳徽瞪了他一眼,“把信拿去东厢里烧掉!”
“老爷,这可是康国公府的把柄……”
“朱秀安,”裴玄乜着眼,偏着头,瞅着还不明白状况的朱秀安,“我们大少爷和杜家大姑娘殉情了!因为大姑娘死了,少爷昏了,尼姑们吓破了胆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都是压根没有的事!”
“……”朱秀安嘴张着,眼睁着,一心要问“早先吹毛求疵,到处找茬寻康国公府的不是,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怎么就和好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只能忍住。西厢里,康国公、靖国公苍凉、年迈的笑声传出来,朱秀安带着满心疑惑走进西厢。
蒋丰年、裴玄两个知道两府的门生故旧都在等消息,忙走去偏殿,将官差遣散,随后告诉那些已经拟好奏章的御史们、官员们:杜新词和柳祺是殉情!康国公、靖国公懊悔不已,如今已经幡然醒悟,握手言和。
杜、柳两家重归于好,这消息惊得满城人目瞪口呆。
原本以为杜、柳两家会闹个不死不休的皇帝,骇然察觉到自己这九五之尊,被康国公、靖国公愚弄了,不禁勃然大怒。先帝驾崩之后,诸位王公侯爵仗着功勋累累飞扬跋扈、结党营私,他的政令竟出不得这座长安城!若不拔除这群目无君父的狂妄之徒,他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趣味?
皇帝肝火大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他要借住那些读书人的势力,扳倒这些王公勋贵!尤其是两淮节度使,“江南王”?谁下的旨意,封他为王?谁给他的胆量,叫他把江南纳入囊中,占地为王?
江南自古文气荟萃,那的文人秉性孤傲、目下无尘,断然容不得科举舞弊一事。他要借此,给两淮节度使重重地一击!
皇帝的心思诡谲难测,可没等他悄无声息地打击康国公、靖国公,开春他主持的籍田大典上,一阵斜风刮来,一株田埂边的桑树匍匐在地,将泥土撅起,露出新移植后还未长好的根须;他的籍田大典如此晦气,皇后的亲蚕大典,更是万事俱备,偏因所有桑树不出芽、不长叶而难以进行。
这样的不祥之兆,很快传入民间,惹得四方黎民惶恐不已,再加上元宵之夜,狂风肆虐、雨雪不断,一场大火烧了大半个皇家避暑山庄,民间流言四起,到处都有商户屯粮、屯布,十家米粮铺子就有八家关门。
皇帝为安抚人心,一面和皇后二人到上国寺亲自为民祈福;一面令人严查商户,禁止商户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屯粮。
待一封奏章上来,陈述江南一带桑树疫情,皇帝开始起疑了:世间怎会有如何巧合之事?江南桑树患病,死伤大片,亲蚕大典上的桑树,便寸叶不发。莫非,当真有天意?
身为天子,皇帝对“天意”二字,却不是笃信不疑。他疑心这一切都是两淮节度使在作祟,于是他将那一封奏章留中不发,并和心腹大臣商议起增加江南税费一事。
那一封奏章留中七天后,上报江南桑树疫情的奏章,就似雪片一般了过来。至此,皇帝不能再装聋作哑,只得下旨令掌管农桑一事的官吏前去勘察、防治疫情。
不觉间,已进入三月末,大考在即,所有人的心思,都从桑树的疫情,转移到为国选才的会试上面。
大考第一天,住在杏花巷一带略有些头脸的人物,以及在京的许多扬州老爷们,纷纷地汇聚到杏花巷中,前来给李正清送考。
李正清对着邹氏的菱花小镜,整了整衣冠,望着镜子中那张疲惫不堪、好似老了十岁的面孔,狠狠地咬了咬牙,端出沉稳的笑,在众人簇拥下,走上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