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闹哄哄中,忽地听见一声“放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体统!”,众人见是杜大太太被人簇拥着过来了,慌忙散开。
杜大太太瞅着一屋子发髻凌乱、衣衫狼狈的丫鬟们,怒道:“我知道你们眼里一向没有我这太太,可外客还在,你们好歹也要顾忌我们杜家的体面!”
“太太!”晴雪脸上挂着七八道指甲印子,委屈地向地上一跪,“还请太太还奴婢一个清白。”
“这是怎么回事?”杜大太太问着话,只淡淡地向犄角里扫了一眼,那犄角里,蘅姑、乔茵茵、乔莹莹噤若寒蝉地站在红豆身后。
晴雪哽咽道:“太太,新词姑娘没来由地昏了过去……我们姑娘正着等太太来,李二姑娘忽然说新词姑娘是中邪了,桃英跳出来说是我娘镇魇了新词姑娘。”
“桃英呢?”杜大太太沉声问。
众人方才只顾着拉扯桃英、晴雪,此时搭眼一瞧,屋子里站得到处都是人,唯独那个信誓旦旦咬定是晴雪的娘使坏的桃英不见了踪影。
“叫桃英过来问话!”杜清词眼皮子不住地乱跳。
“桃英过来了……大老爷也过来了。”蒋丰年家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来了一堆的官家内眷,内宅里却闹出这样的事,纵然姑娘平安无事,杜大老爷也会勃然大怒。
“老爷。”杜大太太领着杜清词走到门边迎接。
杜大老爷四十上下,生得挺拔玉立,他翘着颌下的美髯冷着脸走进来,担忧地探身向床上看,望见爱女昏昏沉沉地睡着,沉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娘……”桃英啜泣着,跪倒在床边脚踏上,“姑娘这几天,总说身上难受……我们说请太太给她请大夫,她总说这几天就是太太的千秋,不要扰了太太的兴致……谁知今儿个,忽然性情大变,叫了几声,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是这么回事吗?”杜大老爷的目光缓缓地向屋内梭巡。
晴雪跪在地上说:“是这么回事……又不是这么回事……”
“张嘴!一把年纪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杜大老爷冷声道,晴雪一凛,忙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老爷……奴婢的意思是,新词姑娘确实性情大变……我们姑娘不过是跌坏了她的一把折扇,她就……老爷请看,我们姑娘手背上现在还留着伤痕呢。”
杜清词先把手背搁在身前,待杜大老爷的目光转过来,便猛地护住手背,嗔道:“晴雪,老爷问大姑娘的事,你无端端的扯我做什么?”
“奴婢该死!”晴雪又扇了自己两巴掌。
眼看着杜大老爷的注意力就要转到扇子上,早已醒来多时的杜新词忍不住呻、吟起来。
“姑娘,你说什么?”桃英抻着身子,把耳朵贴到杜新词嘴边,一只手悄悄地伸到她褥子下,把手拿出来时,骇然地叫了一声,“姑娘说,有鬼!”
“呀!我们就说是镇魇嘛!”红豆随着叫了一声。
“她们是……”杜大老爷看向角落里那四个既不像是小姐又不像是丫鬟的女孩子,杜清词皮笑肉不笑地说:“父亲,这是母亲才认的干女儿……就是险些被靖国公府逼得家破人亡的李家女孩子。父亲,今天的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实在没想到一把扇子,会让姐姐……”
嘤地一声,红豆红了眼圈,啜泣起来:“我们才进门,就遇上这样的事……外头的人指不定会以为是我们带了脏东西进来害了新词姐姐……还请大老爷替我们做主,换我们一个清白……也还新词姐姐一个公道。”
“对,请大老爷明察秋毫,捉住奸人,还我们一个清白!”乔茵茵、乔莹莹顺着红豆的话,齐声地喊起冤枉。
蘅姑叫道:“对,这事简单的很,把屋子里外搜一搜,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老爷——”杜大老爷兴许没留意,但是知母莫若女,杜大太太早就留意到杜清词口口声声,都在引杜大老爷问折扇的事,她冲杜大老爷摇了摇头,“内宅闹出巫蛊一事,传扬出去,咱们康国公府都要沦为他人的笑柄!太医马上就要来了,还是请太医过来好生地替新词诊脉、开方子吧。——清词,你也是,怎么就惹到了你姐姐呢?还不赶紧给你姐姐赔不是!”
“是。”杜清词攥着手上的折扇,走向垂着三层纱帐的拔步床,拔步床上的杜新词有气无力地叫道:“鬼,鬼……娘救我!爹救我!”
“说,你那该死的娘究竟怎么镇魇了我们姑娘?是拿走了我们姑娘的头发、指甲……还是剪了纸人、扎了草人?”桃萼猛地扑向晴雪,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使劲地将她推来搡去。
“放肆!看来,是我先前太纵容你们了!”杜大太太喝道,桃萼砰砰地磕头,悲愤地说:“老爷,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姑娘主持公道……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奴婢再不护着她,谁还管她的死活?”
“住口!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姑娘的死活?”杜大老爷皱紧眉头,看了一眼病得面无血色的杜新词,冷声道:“把这丫头的娘叫来……蒋丰年家的,你带着人把姑娘的屋子里里外外仔细地搜一搜!我倒要看,究竟是谁在作怪。”
“是。”蒋丰年家的答应了,立时带着媳妇子们先从院子里搜索,没一会子回来了,垂手说:“老爷,院子里到处都是积雪,搜也搜不着……还是先搜屋子里吧。”待杜大老爷点了头,立时带着人从明间里搜起,足足搜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复命,“回老爷,没搜到什么。”
晴雪喊冤道:“当然搜不出来,我娘压根就没进过姑娘的屋子!”
“老爷,还剩下新词姑娘的床没搜呢。”红豆向拔步床一指。
蒋丰年家的走到拔步床,轻声说:“请姑娘从床上移开。”
“……鬼抓着我呢……蒋大娘救我!”杜新词声若蚊呐地叫着,她声音虽小,但眼下这屋子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惊起好大动静,于是众人都听见了,第一个人伸手向胳膊上抚摸,其他人登时都察觉到自己的毛孔竖起来了。
“快!把姑娘扶起来!”桃英叫着,忙和其他两个婢女把杜新词从床上拉扯起来。
蒋丰年家的使劲地一翻被褥,被褥带起一阵温热的香风,一张薄薄的纸片飘落下来,那个只看得见脑袋四肢的纸人上,潦草凌乱地写着杜新词的生辰八字。
抽气声登时此起彼伏,杜大老爷怒道:“快把姑娘挪到其他屋子里!把这瘪嘴的娘儿两个捆了!——她是清词的人?”
杜清词颤了一下,忙道:“父亲,镇魇一事原是山民莽妇牵强附会,不可信它!”话出了口,登时后背上一凉,这话听在谁耳朵里,都像是她教唆晴雪娘两谋害杜新词,她陡地向前,冲晴雪啐道,“我万万想不到,你竟会用这法子害姐姐!难怪只是一把……”
“清词!”杜大太太见女儿还要紧抓着折扇的事不放,怒其不争地望着她,再三地摇头,“你呀!这事虽是晴雪做出来的,可你这主子难辞其咎!你给我滚到佛堂去!”
“母亲——”
“还不走?”杜大太太又喝了一声,懊悔又心疼地落下眼泪,“老爷,妾身自命精明强干,却连女儿身边的人都看不清。妾身这就叫人请道士来。”
杜大老爷点了点头,“不要轻易放过晴雪娘两!这件事,老太爷、老太太迟早会知道,你亲自去说给他们听,注意,千万不要吓到他们。”
“是。”
杜大老爷叹了一声,见杜新词被丫鬟们用一床锦被裹着,一步步蹒跚着走出这屋子,就也跟着走了出去。
杜大太太的脚尖踏在那纸人上,缓了一口气,笑道:“请两位李姑娘、两位乔姑娘去戏楼里听戏……红豆,等闲了,咱们娘儿两个再好生说话。”
红豆答应着,被巴不得跳出火坑的蘅姑推着走了出去,到了房门边,听见乔茵茵、乔莹莹一人一声大喘气,就伸手在她们手心里一掐。
乔茵茵、乔莹莹忙提起一口气,和红豆、蘅姑两个飞快地走出去。
杜清词走到窗户边,望着那逶迤而去的一行女子,冷声地喝退下人们,抓着手中的扇面,不解地道:“母亲,我这里有那贱人私通的罪证,你为什么拦着不许我跟父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