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纵垂着眼睫,似有若无地打量对面那个曾经的婢女,心知她一进来就提起赵二爷,是要打消他莫须有的风流念头。不由地在心中说了一声“多余”!
“御史台、翰林院的清流们,才弹劾靖国公府以权仗势,欺男霸女,又弹劾康国公府纵奴行凶、嫁祸同僚。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是我陶家的亲戚、中了江南省第八名的举人千金,我若不知道,那就成老昏聩了。”
红豆听他唠叨,仍旧笑着问:“爷几时进的京?早先怎么没听说消息?”
陶纵没有出声。
榆钱心里诧异得很,怎么瞧着,都觉得红豆不像是陶纵家的亲戚。
“赌一把。”
“赌什么?”
陶纵道:“赌明年,你爹会高中状元,榜眼,还是探花。”
李正清只中了个倒数第八,能金榜题名,已是祖宗保佑。更遑论金榜题名……可是没有依据,陶纵不会说出这无缘无故的话。是陶纵抬举李正清,一定要他高中?可李正清一不人情练达,老于世故;二才学虽有,但并不拔尖。陶纵为何要抬举他?冲着她来的?这不可能,陶纵对她虽有些欣赏,但并不上心。
“……是冲着,我爹是陶家的亲戚来的?”
陶纵赞许地抿唇,“接着再猜,猜对了,你就是我陶家老夫人一手抚养到大的表姑娘。”
“莫非,咱们家的老爷点了明年的考官?”既然不是陶纵要抬举李正清,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了。要把李正清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摔下!李正清无足轻重,算计他,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那么,算计他,为的,就是算计他身后的人了。陶纵一来他两家是亲戚,那么,李正清背后的人,就是陶家人了。
陶纵激赏地点了点头,“没错,二叔奉旨进京了。”
“……这实在不值得,如此一来,只怕会动摇国本。”红豆惋惜地摇了摇头,兴许是她目光短浅,她深深地以为,君臣斗法,实在没有必要拿为国选才的科举开刀。
榆钱一头雾水,不知道国本不国本的,和红豆这小家碧玉有何干系。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陶纵道:“不值得吗?此招一出,我家直接折了一位科甲出身、年盛有为的老爷还是微末小事,江南的文人元气必会为此受到撼动;我陶家必会得罪天下读书人,失去天下人的心。”
“可容我家退步抽身?我家的底细,旁人一查就查到了。”红豆没料到,事竟越发地厉害了,她原本只是想多捞几个钱而已。
陶纵道:“查出来更好。十八那天,婶娘会替我暗示康国公府:杜、陶两家之所以不会联姻,只因为我心有所属。我的意中人,就是你。届时,我会替你爹宣传造势。旁人查到你的底细,定会以为我是为了娶你,极力地提挈你父亲。旁人不但不会揭穿,还会顺水推舟,帮我把你爹推成前三甲的热门人物。”
一缕发丝飞到了嘴边,红豆咬住那发丝,似笑非笑地道:“之后呢?”明年必定有陶家的门生清客参加会试,不把那些人推出来,反倒把李正清推出来,陶家人的爱才之心,真是可钦可佩。
“到时候,是谁泄题?又是谁夹带徇私?”陶纵定定地看向红豆,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波动。
红豆不禁有些挫败,好歹也是个秀丽佳人,怎地这样不可陶纵的心呢?“那,我家有什么好处。”
“在会试之前,我会赠送你家无数的金银财帛。待你爹因科举舞弊身陷囹圄后,我保你一家老少一世安稳。”
红豆低着头,笑了一下,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到底是皇帝泄题?还是陶家二爷泄题?这件事,不等到开龙门、举子进场,谁也说不清楚。眼下,谁是螳螂,谁是黄雀,都还不一定呢。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爹被选为了那个被捕的蝉。
“……爷,你说替我爹造势,用的不会就是这两天,我爹流出去的文章吧?”红豆吐出发丝,目光灼灼地望着陶纵,平生以来,第一次看李正白顺眼了:若不是李正白把杨之谚领来,她一家就要被逼上绝路了。
陶纵发现她只是稍稍忧郁了一会子,便重新鼓起士气,好奇地道:“莫非,你爹还有更好的文章?这不会,我请宿儒名仕看过,那篇文章,已经是你爹的极限了。”
“……兴许有,等我瞧着好的,给爷送出来。爷也知道,我离家几载,和双亲、姊妹兄弟不甚亲近。那些财帛……”红豆欲言又止。
“明白了。”陶纵一向没兴趣了解下人的事,此时却忍不住问,“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财帛,是用你爹的前程,或许还有性命换来的。”
红豆笑道:“爷这是许我抽身退步?”
陶纵解下腰上的玉佩,向红豆面前一推,“这是我前日去康国公府请安时戴的玉佩,你十八那天,戴到康国公府去。”
红豆接了玉佩,用帕子裹着袖了,“爷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陶纵一蹙眉。
“我的丫鬟给你磕头请安,爷不给点赏赐?传扬出去,人家不信爷吝啬小气,只会疑心是爷瞧不上我。”
陶纵在袖子里摸了一下,索性把腰间的荷包向桌上一搁,径直向外走去。
他才走到门边,门便吱嘎一声地开了,扈婆子正鬼祟地伸着头,满以为会看见男女偷期约会后的慌乱无措,不料房中的男女平静的很,她再三地嗅了嗅,也没有嗅到一丝不安、浮躁的春、意。
“表哥,不和赵二爷多坐一会子吗?”红豆主动地开了口,“赵二爷,这是我陶家的纵表哥。”
榆钱侧身站到桌前,一只手探向身后,将那荷包收了,掖到袖子里去。
“原来是陶公子,久仰久仰。”赵筠拱手作揖。
陶纵回了一礼,“赵二爷吗?听说表妹在京城,多得你的照拂,陶某真是感激不尽。”
“应当的。”赵筠一笑,“赵某想请陶公子过府吃一顿粗茶淡饭,不知道陶公子是否赏脸?”
“你家住在表妹隔壁?”
“是。”
“我正想去拜访姨妈、姨丈——那就叨扰了。”
“请。”
“请。”
赵筠、陶纵二人,虽称不上倾盖如故,但一个斯文、一个儒雅,也算投契。
没见到意料中的剑拔弩张,扈婆子不禁失望起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没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概!”
“老妈妈,少说一句吧。真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第一个挨窝心脚的,就是您老人家。”榆钱关上雅间门,把荷包递给红豆。
红豆抖了抖,将里面的梅花样金锞子倒出来,见只有四颗,给了榆钱一颗,见扈婆子眼巴巴地瞅着,便给了她一颗。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敞开了跟我说,不许装神弄鬼。”
“是,老身记住了。”扈婆子走来牵红豆的衣襟,“姑奶奶,你该不会是财神爷脱身的吧?跟你这两日,老身的棺材板都凑够了。”
“涎皮涎脸!去,郑家还等着你说亲做媒呢。”
“老身进了郑家,该怎么回话?”扈婆子诚心地请教,红豆好笑道:“你老人家道行高深,还问我?”收了荷包,便和榆钱一同向外走。
“二爷上楼时,险些撞翻了人家的茶吊子。”一个伙计正蹲在地上揩拭地板,扈婆子忍不住要扯红线。
红豆睨了扈婆子一眼,“你不想从陶公子手上弄钱了?”
扈婆子堆笑道:“陶公子几时给老身钱了?姑娘可别瞎说,我是瞧陶公子一片深情,才替他跑这趟腿。”走出茶楼,又忍不住挨近红豆,小声地说:“柳丝、吴六不是康国公府的人杀的,我去找猪老钱要猪头的时候,猪老钱说康国公府要收买他呢。”
“我知道。”
“姑娘可真是什么都知道!”扈婆子笑了一声,伴着红豆、榆钱向梅柳巷走,半道上远山撵了过来,她就好生地把远山打量了一回。
榆钱主动说:“这是靖国公府送给我们老爷、太太的人,叫远山,他有一个兄弟,叫近水。”
“可了不得了,咱李举人一天一个样,少来一天,就认不得了。”扈婆子插科打诨,说笑着到了宋家客店前,便辞了红豆主仆,进了宋家客店。
“这个老婆子!”榆钱皱了皱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