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忙起身,和郑川药、乔莹莹、乔茵茵三个互相见礼。
今儿个她坐在银杏树下哭,听人打听杏花巷里的事,顺便也就知道了,这郑太医,祖上三代行医,他虽在太医院学习过,但学艺不精,如今不进皇宫里伺候贵人,只专一地在中等人家行走;这乔统领,也是功勋之后,但是祖上的功劳太小,现在,乔统领无官无爵,只因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谋得统领一职,人送外号乔统领,对这个外号,乔统领本人笑纳了。
“怎么不见赵家的姐妹们?”红豆随口一问,只是觉得赵家家大业大,怎么着都得有几个女孩子吧。
郑川药嘻地一声,见乔茵茵要开口,伸手在她脸颊上拧了一下,“不要乱说话,仔细阿梧回来,找你算账。”
“哼,我又没说什么。”乔茵茵娇嗔一声,又给乔莹莹做眼色,忽地指着放在一边的针线筐说,“红豆,你怎么不做一身石榴裙穿?你瞧我身上的,现在就流行这样的八幅石榴裙呢。”
蕙娘脸上烫了一下,窘迫地去揪帕子。
蘅姑说:“星湖,你们京城虽贵,但不如我们南边富一些,花样多一些。这石榴裙,早二年我们那就不时兴了,现在就时兴这样的间色裙——你要不要描一副样子回去?”
乔茵茵讨了个没趣,又继续地给乔莹莹做眼色。
蘅姑不耐烦道:“当着人面,显摆你们姐妹情深呢?”
郑川药走出来打圆场,拉着蘅姑在凳子上坐下,小声地说:“她呀,是既没有胆量,又想去撩拨老虎须子。”
“谁是老虎?”蘅姑以为郑川药在影射她,被红豆斜了一眼,知道自己冲动了,讪讪地一笑。
郑川药更加地小声了,就好似谁正埋伏在窗子外,准备偷听似的。
“蘅姑,你新来,还不知道,你家隔壁可住着一头母老虎呢。”郑川药煞有介事地向东边一指,“那个阿梧,咳,虽说我和她做了十几年邻居,可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她的行事做派,真叫人瞧不上。”
“她干什么了?”蘅姑的好奇心极其的旺盛。
蕙娘走到梳妆台前,替红豆戴一副米珠攒成的灯笼耳坠。
郑川药小声地说:“她干的事,咳,论理,我不该搬这个嘴,可我怕你们着了她的道。先前住这宅子的王家里头,也有一位姊妹,乳名叫喜姐儿。喜姐儿和我们三个淡淡的,却和赵梧君——也就是阿梧,好的形影不离,白日里在一起做针线,晚上一起睡在赵家。时间久了,阿梧动了叫喜姐儿做她嫂子的念头,恰好她那二哥哥——就是赵家里嬉皮笑脸,一事无成的那个——也瞧上了喜姐儿。阿梧就做了红娘,叫喜姐儿和筠哥儿白天黑夜的混在一处……”
饶是蘅姑胆子大,也被吓到了。
“后来怎么了?”蕙娘追问,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听郑川药的话音,猜测着喜姐儿和赵筠没有好结果,不免为她嗟叹一声。
“后来,赵家和王家反目成仇,王家不许喜姐儿再去赵家。阿梧真不是个东西,亏得她还是女孩子呢!竟满世界地唱扬,说喜姐儿已经是筠哥儿的人了,叫王家送喜姐儿来赵家做妾。喜姐儿几乎没被她逼死,最后嫁出京城,给个老男人做续弦去了。”郑川药叹了一声,眼睫在面上投下燕翅似的一片影。一双灵动的眼睛,就在这片影下暗暗地打量李家女儿们的神色。
蕙娘捂着心口,小声地说:“怎么可以这样?——那个筠哥儿呢?他怎么说?”
“他?他一个纨绔子弟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把谁放在心上?”
蘅姑又忍不住问:“那个阿梧呢?她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也不怕遭到报应。”
“老天几时长过眼睛?人家现在,在国公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呢。”乔茵茵咬着帕子,笑吟吟地打量红豆,遇上红豆的目光,下意识地回避了。
乔莹莹冷冷地,满是鄙夷地说:“阿梧心大着呢。她现在一天到晚赖在她姑祖母家不回来,做梦都盼着能入了靖国公府贵人们的青眼。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逍遥自在的很。就是喜姐儿,哎!也怪她自己个识人不清……听说她夫家已经知道这事了,也不把她当正经的奶奶看,只把她当个丫鬟媳妇使唤。”吸了吸鼻子,握着帕子在眼角轻轻地一点。
蘅姑说:“大娘说得对,都是一池子王八,谁比谁颜色浅?瞧他家老三那个德性,我就知道他家没好货。”
蕙娘唏嘘地说:“士之耽兮犹可脱,女之耽兮不可脱……咱们女孩子,当真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红豆?”郑川药等了许久,不见红豆接话,按捺不住地唤一声。
这年头人都怎么了,拼了命的要送钱给她。红豆用余光把显然很在意赵筠的郑川药一扫,见她戴着鎏金的虫草头面,上着海棠红褙子,下穿鱼肚白裙子。虽打眼看过去,也是披金戴银、遍体绫罗,但禁不住人细看。
坑她五两银子,也就够了。
第020章
烛光摇曳。
红豆坐在梳妆台前,蹙着眉头,心绪不宁地绞着帕子。
“小豆子?”蕙娘纳罕地去撩红豆的刘海。
恰胡六嫂走来说:“姑娘们,赶紧地去厅上吃饭吧,太太说,也不知道老爷、少爷们几时回来,叫太太、姑娘们先用饭。”
“……你们先去,我洗个手就来。”红豆握着帕子,捧着下颌,先怔忪不安地发呆,又小心翼翼,唯恐被人抓住把柄似地,不敢瞧众人的眼睛。
郑川药爽朗地笑着,给乔茵茵、乔莹莹姊妹做了眼色,“你们先带着蕙娘、蘅姑过去,我在这等着红豆。”
乔茵茵微微地一皱鼻子,左腮上露出一个大大的酒窝,揽住蕙娘,瞅着她乌油油的发髻间簪着一支蝴蝶垂珠钗,便笑道:“你这钗上的珍珠不好,一瞧就是河珠,怎么不用东珠?”
语气十分的平淡,好似东珠对她而言,是十分平常的东西。
就像是被人瞧见绸衫之下略有些旧了的里衣,蕙娘再次不安起来。
蘅姑却理直气壮得很,“茵茵,这就是东珠,黑灯瞎火的,你看错了吧?!”
乔莹莹微微一笑,“我这个妹妹,就是爱在这些地方掐尖要强!你们别理她,处长了,就知道她只是嘴上要强,实际上是个实心眼子。”
四个人说笑着,带着四个丫鬟逶迤地走出抱厦。
“……川药姐姐,你也去吧。”红豆握着帕子,低着头,忐忑不安地抠弄袖子上的刺花。
郑川药和婉地笑着,扶着红豆的肩膀,矮下身子望着她说:“你怎么了?莫非,是被今儿个的事吓得还没回神?”
“不……”红豆的嗓音带着哭腔,眼眶里盈满泪水,泫然欲泣地避开郑川药的双眼。
郑川药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她方才那一席话说得迟了?呵,都怪爹娘优柔寡断,若是早两年把她和赵筠的事定下来,哪还有眼下这些是是非非?早二年,她家和赵家还是门当户对,现在,倒像是她家高攀了赵家。
郑川药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厚了,试探地说:“要不,等我把你母亲叫过来?”
“不!”红豆仓皇地抓住郑川药的衣袖。
郑川药狭长的眼睛眨了两下,对自己的小丫头说:“篆儿,你先带着榆钱,去外面转一转。”
篆儿答应了,笑嘻嘻地拉扯榆钱的手。
榆钱迟疑了一下,便被篆儿带出了抱厦房。
红豆见郑川药对她家的事一清二楚,竟然连才进门的丫鬟叫什么名儿都知道,越发地肯定她方才那一席话,不是无的放矢。
“好姐姐,咱们也去吧。”红豆低着头,在裙子上一拂,磨蹭着要向外头去。
郑川药冷不丁地说:“红豆,你该不会是和赵家的老二——”
红豆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好姐姐,不是,你别乱猜——别叫人知道!不然,我就死了。”
这是承认了?郑川药诚挚地捧起红豆的脸颊,望着她那一双水雾迷蒙的双眼,“好妹妹,你、你怎么这样糊涂?”
“我也不想……今儿个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偏爹又不在家……我瞧他那样热心肠,就、就……”红豆哽咽着,扑倒在床褥上。
郑川药拧眉道:“妹妹,也怨不得你,你才多大,今天的事那么吓人,你被吓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