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北(17)
没有汲川在耳边聒噪,暮北觉得似乎比过去寂寞了些,但淮杨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她倒也不感到无聊。淮杨十岁了,个子长得很快。他现在很开心,因为那个总是缠着暮北的汲川哥哥不在了,他有更多的机会能跟暮北说上话。暮北到林中练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坐着看,她有时候会给他讲一讲先生教她的兵法。淮杨像他这个年龄一样的小男孩一样好奇心旺盛,觉得乡下的日子太平淡,脑子里成天都被猎奇的念头填满。
“等我满了十五岁,我也要去九原扬名立万,就像沈将军一样。”淮杨的爹秋天的时候跟着应征的队伍走了,淮杨跟着他娘和姐姐送了好几里地才回来。
“怎么,等不及要跟着你爹上战场啦?”决定和清岳一起留下之后,再听人提到沈将军,暮北已经不那么容易动摇了。此刻她正坐在树下擦她的剑。清岳说既然剑法已经熟了,该试试货真价实的剑了,便专门请人给她打了一把。她拿到剑的时候只挥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和用树枝或竹子练习时天差地别的不同。剑握在手里很沉,斩开空气的声音有着冰冷的锋利。清岳当她的对手陪她练习时,她总担心自己会不小心伤了他,但很快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地不自量力。他用根棍子就能四两拨千金地化解开她所有的攻势。
淮杨跑过来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暮北的剑。
“暮北姐姐,借我玩儿一会好不好?”他已经被暮北拒绝了无数次,但他好像不懂得什么是气馁。
“这可不行。剑沉,你拿不住,会伤着自己。”同样的回答暮北也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她自己都是在胳膊疼了很长时间、手心磨破了不知道几回之后,才终于把剑用趁手了。
“哦。“淮杨很乖地抱着膝盖,仰头看着暮北。随着年龄增长,淮杨越来越像他姐姐,五官精致秀美,像个小姑娘似的。他扑闪扑闪着眼睛看着他崇拜的暮北姐姐。她心软了,但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能让步。
淮扬懂事地换了个话题。“暮北姐姐,最近我娘和我姐姐总是因为姐姐的婚事吵架,我都不敢在家里呆了。”他认真地烦恼道。
暮北听了有点想走。虽然淮杨十分信任她,无论什么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可不想掺和。
”我娘说我爹去当兵了,家里没个男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而且我姐姐年龄也不小了,再不赶紧嫁人会被人耻笑。”
“淮杨,这是你们家的私事,告诉外人不好。”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
“暮北姐姐又不是外人。我娘说了,等我姐姐嫁给先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淮扬的语气里有股天真的自信。
暮北差点没把剑砸在自己脚上。
“你说什么?”
“但是我姐姐不愿意,所以我娘才特别生气,说我姐姐是瞎了眼,才不愿意嫁给先生那么好的人。“淮杨接着说。
暮北长嘘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不过真奇怪,望椿明明那么喜欢清岳,她怎么会不愿意呢?不过自从灯会之后,她就刻意躲着清岳。虽然清岳不说,但灯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
“暮北姐姐,你将来也会嫁人的吗?”
暮北心里感叹淮杨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尽问些让她心焦的问题。
“也许吧。”
“我娘说,你那么凶,肯定没有男人会娶。”
“你娘说错了。”她被淮杨的话逗乐了。
“我也觉得。不过暮北姐姐,如果以后真的没有人娶你,你嫁给我吧。我不嫌你凶,我知道你是好人。”
暮北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叹了口气。
先是汲川,然后是你。
她有点哭笑不得。
“淮杨,你如果再说这种话,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就像汲川那样。”
淮杨立刻捂住了嘴。
正元四年的十月,尝到甜头的突厥人再一次偷袭北部边境。这一次,阿史那赫蓝率领十万鹰师精兵强攻雁门关。守军应战不利,仅仅三天,九原城就陷落了,大量百姓逃往南方。突厥大军在城中搜刮战利品,半月之后才从容不迫地驾着着载满粮食和牲口的马车向北退出九原城。
九原失守,守边将领李牧被降职调往云中,皇帝任命内臣苏文接替大将军一职率军退守九原城南边的固陵。
与此同时,蛰伏在突厥东侧的契丹也开始蠢蠢欲动,不断用小股兵力骚扰定襄。定襄守军疲于应战,但云中的守军东西两侧受敌,不敢轻易出兵救援。
这一年的冬天比前一年更加寒冷。民间弥漫着惴惴不安的情绪,连武陵这样的小地方也不例外。家里有男丁在秋天应征去了北方的人家都十分担心,边疆一发生大的战争就要死人,而边防不利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士兵再也不能返回故地。民间开始有人议论,若不是当年长安城堪称惨烈的兵变,骁勇善战的沈将军就还在九原。他在的时候,边关捷报频传,突厥人一听到信陵王就吓得闻风丧胆,哪里还敢入侵边境。但这样的议论还没有流传开,官府就颁布禁令,凡散播此言者,皆以谋逆论处,全家抄斩。这些风言风语便暂时销声匿迹了。
第13章 肆 4.2
肆4.2
正元五年的二月,暮北少见地生了一场大病,清岳不得不请大夫来看。大夫问了情况,把清岳狠狠责备了一通,说他怎么会让一个女孩子大雪天地还在林子里练剑,这次暮北患了严重的风寒,好在没有伤及肺腑,但必须好好修养。他给暮北开了药,交代了清岳煎药的方法,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暮北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看着清岳不知道上哪儿弄了个火盆放在她床边,心里十分愧疚。
“对不起,清岳,都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
清岳把火盆摆好,直起腰,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灰,“这次吃了亏,以后就长记性了。”
“清岳,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没有那么冷。”
“大夫说了不能再受寒。乖乖躺回去,别出去乱跑,我去给你煎药。”清岳笑眯眯地把暮北按回床上躺着,关好门出去了。
等清岳走了,暮北靠着窗坐起来。
清岳总是对她笑,但自从北方战败的消息传来,他就一直忧心忡忡的。他知道很多突厥的事,她猜想他应该在守边的军队里待过,说不定还是九原的军队。他剑法高超,又懂兵法,大概不是一般的士兵。
说不定还是个将军。
她漫无边际地想。
所以清岳担心是自然的。他虽然不说,但也没有刻意掩饰。暮北看到他出神地思考什么的时候,总想伸手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不一会儿,清岳端着药进来了。他看到暮北,叹了一口气。
“暮北,你怎么又坐起来了。”
“我不想躺着,反正喝药也得起来。”她裹在被子里,费劲儿地把自己挪到床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接装药的碗。
“你坐好就行了。”他在她旁边坐下来,用勺子舀起一小口,轻轻吹了吹,把勺子送到她嘴边,她张口把勺子含住。
“烫不烫?”
她摇摇头,“难喝。太苦了。”
他笑了,“自作孽,不可活。”
喝完药,清岳让暮北躺下休息,她立刻抗议,“天还亮着呢。这么早我睡不着。”
清岳看着她裹在被子里笨拙的样子,有点心疼她。他知道她不喜欢成天待在屋子里。
“但是暮北,多休息才好得快。”
暮北躺了下去,侧着脸看着清岳,轻声道:“清岳,我一直一个人待在屋里,太寂寞了。”
他的心突然收紧了。
“乖,躺好。我陪着你,就不寂寞了。”
于是清岳把碗放在桌上,在暮北身边躺下来,他们四目相对。暮北从没发现清岳的眼睛这么漂亮,黑白分明,漆黑的瞳仁像两泓安静的清泉,泉水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清岳,你不盖被子会冻着。”
“就一会儿,没关系。”他温柔地道。
“就一会儿?不能一直陪着我吗?”话一出口,她就骂自己没出息。
他轻轻笑了一声,暮北很少有示弱的时候。“快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暮北不舍地闭上眼,没一会儿又睁开,“清岳。”
“嗯?”
她迟疑了。她不知道该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