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谣+番外(93)
杜仲突然回头,着实下人一跳。奴仆满口应下,确认他走后不会再回头,才战战兢兢的互望一眼。
倚月楼的杜先生,是个可怕的人。似乎傅堂主与他关系不佳,次次见面不是掐就是打。可怜见的,那一地狼藉,今日又有的忙了。
有些事想着想着就能明白,韩邝的事发生的很突然,短时间内记忆里只有鲜血和满目的迷烟。
事后仔细想想,蹊跷就来了。傅天佑从未自诩聪明人,谈及文学造诣,实在不值一提。但有些事不需要多高的文学修养,就能思索清楚。
尤其是独坐无人时,更能回想起被忽略的小事。
躺在竹椅上,被温暖的余晖包裹,傅天佑在半梦半醒间记起一件事。
算是趣闻,或者可以说像是茶余饭后的嚼舌根。这事得从他回倚月楼说起。
话说他从万仞山庄回去,快马加鞭走了许久,到了倚月楼就累得蒙头大睡。再醒时是第二天下午。他被饿醒,正想大喊让人上饭,就听见外头嘻嘻哈哈笑了一片。
倚月楼不是什么大宅院,奴仆多半是刚刚进来的小年轻,根基不稳派到各个院内去,半是学徒半是丫鬟。所以管的也不甚严,只要把自个儿的事做好了,偶尔的嬉笑打骂都不去理会。
傅天佑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停歇,便觉着有些生气。走到门口,做了推门大骂的打算。
“我瞧见,咱们倚月楼往后要改名字了。”
其中一位笑道,语气里藏着揶揄:“夫人真是好眼光。韩长老虽是年纪大了些,但长得颇为俊俏,吟诗作对都不在话下,往后赏月时也有人搭话了。”
“这话你可别说出去,虽说大家私下都晓得韩长老对夫人有那么点意思,毕竟没戳破窗户纸,就咱们这儿说两嘴就行了。”
“次次都是韩长老送信来,夫人十封也回不来一封,没准只是单相思。”稍年长的丫鬟说道,她是院子里为数不多见过楼主的人,心里将二人比较。“韩长老与楼主比差的太远,吃过山珍海味哪里看的上小鱼小虾!”
又有丫鬟反驳道:“真一点儿意思没有,便一封信也不回。咱们夫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楼主走了十年了,再好也不能陪她赏月看海,终究需要人陪着的。”
紧接着一阵宁静,约莫是各自想着心事。
“就是不知道小公子怎么想,他可是楼里最可怜见的人了。”有人同情,不一会儿就被另一股声音压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他哩!”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傅天佑脑海里不断重现这几字。忽然几滴水落在他脸上,下一秒就从竹椅上跳起来,手做成爪状。
端茶的丫鬟吓的魂飞魄散,忙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傅堂主饶命,傅堂主饶命呐,奴婢给您沏了热茶,见您没睡醒就候在一旁。不小心打了个盹,将水洒了出来,求求您绕了奴婢这回吧!”
打发走丫鬟,傅天佑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珠。又想到了杜仲说的那几句话,之前他一直想不通,韩邝为什么帮小公子。
如今倒是通畅了,他心事沉沉,无法当作不知晓。更是担心杜仲一语成谶,疏竹会不会也卷进来?
小公子下午饭后就被襄王唤去,傅疏竹不好跟着留在院中百般无趣。远远看见傅天佑,不等他走近就将门板关上,任他如何劝说也不肯开门。
无法,傅天佑翻墙而入,两人差点打起来。要说的,想问的一句也没能说出去,最后傅疏竹拿着刀比着自个儿的脖子,硬生生将他逼了出去。
傅天佑没有走远,而是在院外徘徊。女儿对他极其排斥,恨不得将他嚼碎了吞进肚里。早年造的孽,都到了报应的时候,他跺跺脚仍然不能这么了了。
趁四下无人,他轻功越过屋顶。掀开几片瓦,仗着他个子小巧,钻了进去。肚皮贴着瓦片,双手抓握梁上间隙,尽可能的将自己藏起来。
他想等稍晚些,傅疏竹的气消了,他再好好的与她说说。
这孩子气性极大,内里却是异常柔软。依稀记得他有次受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月,傅疏竹说着怨恨,不肯见他。暗地里却去找了徐叔,拖他好生照顾。傅天佑心里明镜似的,她没有狠心到那般地步,就是抹不开面子也放不下关于母亲的那段痛苦回忆。
用与他对抗的方式,宣誓自己对母亲的忠诚。越是这样,傅天佑越是放心不下,坚定自个儿留在这儿是对的选择。
傅疏竹在他走后提着鞭子在院内发泄,累了回到屋简单的准备几道饭菜。饭刚上桌,小公子回来了,他说了点下午的事。
绝大多数时间,傅疏竹叽叽喳喳说了不停,小公子竖着耳朵听。过了会儿,怕她说多了口渴,帮她倒了杯茶。
傅疏竹猛地灌下去,又开始说下午傅天佑来骚扰她的事。说着说着,头一歪向后倒去。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公子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步履稳健。
第八十五章
85
傅疏竹被轻柔的放在踏上,贴心的盖上被褥。
门外有人悄悄进来,走路无声。穿着夜行衣,模样极其普通,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暗卫。
“柳墨招了么?”小公子朝右臂点了几个大穴,自上而下揉弄,面上不时露出痛苦神情。
许是用内力强冲穴道,额鬓有汗,嘴里吐出血沫沫尽数擦在帕子上。
暗卫熟练的接过帕子,小心折叠塞进怀中,不让丝毫血迹留在地上,当真训练得当。
“咱们卸了他两只胳膊,再要挑脚筋的时候都招了。”暗卫语调中丝毫没有波澜,仿佛他是多年经验丰富的屠夫,口中人不过是个嗷嗷待宰的肉猪。“您与风义都是三皇子眼前的红人,风义怕比不过你,洪城这块肥肉旁落他人。就找到他,许诺事成后会让他当倚月楼楼主。”
切,小公子不屑,活动活动了筋骨,在屋内转了一圈。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眼界绿豆芝麻大小,枉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倚月楼算什么,偏居一隅,最是鼎盛时也就是个江湖门派。小公子心里想到,他能给柳墨的更多。
那些几乎是柳墨想象不到的东西,既然他连想的本事都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也是累赘。
只是,小公子向榻上看了眼。柳墨、傅疏竹与他三人可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名头上柳墨是他书童,但实际与兄弟无二。被人背叛的不敢置信与痛苦,仅仅在心上留了个小小的口子,如今没有太多感觉。
就是傅疏竹太重情义,这几天想起了他,便在耳边说了好多次。要不要寄些东西给柳墨,一会儿又关心他穿不暖,这倒让他不好处理。弄得不干净,难免她要伤心。
“风义死了的事给柳墨说了?”
“会主上,说了。”暗卫背脊隐隐泛凉,小公子太心狠。非得在柳墨受尽折磨后说出残忍的事实,一击致命。想起柳墨一瞬间崩溃的神情,暗卫不由低下头令自己显得愈发恭敬。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小公子右臂似乎恢复的不错,甩了两下不见疼痛。心情好了点,平淡说道:“让他死吧,记住别死的太难看,过些日子送回来就说出任务时失败被人发现,武功不敌遭人毒手。”
这样,傅疏竹能好过一点。
暗卫接下命令,要走时忍不住问了句:“主上,那柳墨的家人需不需要咱们盯着,万一有人从那儿钻空子怕对您不利。”
“不用,都杀了吧。”小公子不喜欢留有后患,既然都下了手,何不干脆利落点,这是他从自个儿身上学来的道理。
如果杜仲当年下手再狠一点,现在可不没这么多事。然而如果永远是如果,太过追究不会改变的事,没有意义。他正准备挥手让暗卫离开,想到傅疏竹只好再叮嘱一句:“做成山匪劫财,别让人怀疑。”
“是。”
暗卫离开,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小公子坐回轮椅上,为自己倒了杯酒,举过头顶,朝着屋檐无光处说道:“朋友不下来喝一杯?”
进门,他就知道里头有一道人的气息。碍着傅疏竹他不好立刻将人揪出来,等人睡着了他却不急了。
某种意义上,他觉着自己不是坏人,反倒很是善解人意。来他屋内的,要不是想杀了他,就是想听些秘密。据说心有执念着,下了地狱也会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