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谣+番外(37)
杜仲不知她伤的这么重,眉间狞结出川字说:“把你的发簪给我。”
李相月照做,取下发簪放进他手心。
他用两指夹着发簪,轻轻地替她将倒刺挑出来,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他额头发间都是汗水,但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不曾颤抖。
“疼么?”
李相月咬牙,颤颤巍巍地摇头。
手上动作变得更缓慢,手臂青筋暴起,每一次下落上挑都需要耗费大量力气。听见李相月的抽气声,他身形微晃,下个动作愈发克制仔细。放在从前他仅用内力就能将倒刺逼出来,牙根咬的紧紧的,不愿承认他确实感到一丝无力。
他发丝黏成一股股,记忆中李相月认定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这样狼狈不修边幅的模样,就是他重伤昏迷时也没有见过。将他各种小动作看在眼底,或是懊恼或是生气,发现李相月在盯他,细长的双眼有瞬间的迷茫。
他从天边落到凡间,好像不是那个武艺高强鼻孔朝天的倚月楼护法,更像是李相祁写不出文章时,自己与自己置气的光景。
“噗。”李相月先是身体颤动,然后憋不住笑了出来,手跟着颤动,发簪不小心刺入肉里,疼的直抽气。
杜仲剜她一眼说道:“不疼么,还笑的出来。”
“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大魔头呢?”李相月想了会儿,自问自答:“也许你将你做过的告诉他们,解释一番,就能改变别人对你看法了。”
“他们?”杜仲无所谓地轻笑,既不气愤也无嘲弄之意。“你师父怎么说我的,□□掳掠?残杀正派?亦或是将我描述成能吓哭孩子的恶鬼?”
李相月眨眼,眼珠子向下看。
她缓缓抬头瘪瘪嘴说道:“师父说的也无不对之处,海沙帮的事你如何解释?”
“解释?”杜仲讥笑,“不需要解释,海沙帮是我屠的。”
李相月蹭的站起来,后退几步眼中是惊异:“海沙帮上上下下八十多口人,你不觉得你满手都是血腥么?你这样做和夷人有什么分别!”
杜仲盯着她,眼中有狠意问道:“海沙帮,南海第一大帮派,仗着自己家大业大,鱼肉沿海百姓。去年南海刮台风,根本无法出海,就因为海沙帮帮主年幼的独子吵着闹着要吃最新鲜的鲛鱼,海沙帮便强逼着渔民出海,不从的就将他们的孩子丢进海里。多少渔民命丧大海,又有多少孩子甚至有尚不会说话的婴孩被丢进海里你知道么?”
“八十多口又怎么样,我手上的血同他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他手指展开又握紧,“这事儿南海百姓都知道,不信大可以等出去了问个清楚。”
“哼,名门正派。”
李相月踉跄几步,海沙帮帮主在师父三十大寿时曾来云梦谷贺寿,面容和善有威严宝象,待云梦谷弟子也是和蔼有佳,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南海的事联想在一起。
杜仲见她失神,不再厉声转而恢复轻声慢语:“这便是江湖。”
天已经彻底黑了,没了晚霞,气温骤降。寒风一阵阵袭来,李相月冻的打了哆嗦,从内到外都冷的可怕。
第三十三章
33
“向下一点。”杜仲说道,眼底都是笑。“对对对,就再往边上一些。”
李相月眼睛蒙着白布,手指捻着他的衣襟慢慢向旁边拉:“会不会疼?血痂把衣服黏住不好包扎,等会上完药我就去把衣服洗了,你忍忍。”
眼睛看不见,手上的触感便会更清晰。衣襟重重叠叠,她找不到位置只能根据他说的大致方位摩挲,手缓缓落下摸到温热的皮肤,略微凸起随他的呼吸一吞一咽。
这个触感很奇怪,她从没有感受过,又点了下。
“你打算摸多久?”手指传来震动,和他嗓音中轻不可闻的调笑。
李相月立马收回手,侧过身子不去看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
脱下他的衣服,又用衣摆的木条给杜仲包扎好肩膀的伤,李相月抱着血衣到小池边清洗。河间飘来一片竹叶,她拾起放在眼上,遮挡白雾下缕缕阳光。
他笑的很好看,细长的眼睛里仿佛落了星光,笑起来眼睛向下弯弯地像个孩子。李相月不知道自己现在嘴角也是上翘的,借着一叶障目很多事就能假装看不见,免去了思考的烦恼。
噗通,小池里传来声响,李相月丢开树叶见原是一头野猪。没准是杜仲衣服上的血气,吸引了密林中的野兽。雾气弥漫饶是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生灵日子也不好过,鼻尖闻着这血气不管不顾的冲来池边。
李相月手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但是杜仲出于小心让她多休息几日。现下有送上门的,多日不进肉糜她看见野猪吞咽口水,眼睛泛光。
一人一兽距离不过十尺,四目相对。野猪前蹄刨地,獠牙不时滴下唾液好不恶心。它大嚎一声,垂头向上弯曲的獠牙顶在最强,扬起沙地石子,速度快的几乎和它吼叫的声音同时抵达李相月身旁。
她后翻两个跟头,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向右侧倾斜,一招流云出岫手打在野猪腹部,直直将它打倒在地。野猪痛叫后脚登地而起,嘴大张作势要咬。
李相月手抓住它的獠牙,顺势滑下五寸握住牙根狠力掰断,就着那根掰断的牙齿,刺入它的臀部。野猪后脚蹬开她手,知道自己不敌头也不回的朝密林跑去。
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双指用力指尖微微发热,打出去直接贯穿野猪喉头,倒在沙地。
李相月兴奋的收拾好野猪,将肉分成几份用大叶子抱住,池边挖个坑。中间垒成四方的格子,肉放在里面引水入坑,这样能多保存些时间。挑了其中最肥美的一块,水煮了带回屋内。
“今天运气不错,有送上门的。”李相月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是辣椒面和着盐巴,她是南方人吃不惯北边的食物常带些在身边,洒在肉上递给杜仲。
杜仲皱眉鼻翼煽动说道:“猪肉油腻水煮并不解腻,又撒了这么多辣椒,暴殄天物。不过既然是你做的,无论如何也是要……”
李相月将碗收了回来,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的吃起来,没有刻意的做出美味的样子,静静的吃碗整碗。
“咳咳。”杜仲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为了掩饰他假意咳嗽两声。眼睛瞥向她,后者似乎沉浸在美食中,并没有回头。“给我也吃点。”
李相月转身头略微倾斜脸上绷不住笑问道:“不是暴殄天物么,怎么还要吃?”
“……”杜仲沉默,眼神飘到远处,手指不安的放在石板上。
李相月从外又盛了一碗,端着喂给他。
“你且说说要怎么做才是不暴殄天物?”李相月特意给他加了不少辣椒面,见他吃的嘴唇通红,好心情的用布抹去。
“猪肉带皮的最好,先是用油滚过,将皮炸的金黄酥脆,这样一来肥腻的部分也能溅出不少油去。放凉后,置于滚烫的开水,加入调料,皮会变得卷曲柔软,切开来浇上糖汁,鲜甜软糯。”他侃侃而谈,说着不自觉的舔舔嘴唇,又望向她,果然也是一副神往。“你久居深山,自然不懂世间各种美味,等出去了,我带你一一品尝可好?”
李相月盯着他,被他眼中的炽热灼伤,垂头磕磕巴巴地说:“口腹之欲,能吃饱就行了,别的不必强求。”
一时变得寂静,李相月手放在膝前不住的揉搓,感受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她的身上,如坐针毡,思来想去站起身。
“我去给你拿恭桶。”她一句话成功令杜仲面如菜色,要说他最不能忍耐的便是浑身动弹不得时要出恭,李相月拿住这个弱点,一击必中。
没准是吃了几天的肉,或是因为恭桶的事大受刺激。杜仲在某天早晨吐出一口污血后,毒解了大半上半身的穴道也因此解开。
不能享受李相月的喂食,杜仲面色不悦,但和出恭相比这些倒也算不上什么。他躺在支起的石板上,闭目养神。
李相月埋头用猪毛缝着猪皮,打算做一副护膝。她模样专注,一针一线光洒在发丝,隐隐泛着金色。
“你小时候经常做这些?”杜仲忽而问道,他看到了池边挖的小水坑,又见她做杂事熟稔,不免好奇。“云梦谷待弟子,如此苛刻?”
李相月放下手中的活,摇头笑道:“我娘死的早,家里爹爹和弟弟要下地干活,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我便学着做些。后来去了云梦谷,师父待我极好,这些自是不用再做,可我已经习惯了,索性就一直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