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61)
为首一男奴摇头,“阿揽大人,公主有吩咐,不能让您进去。”
他直直立着,沉色盯着一众人不语。
只一醒来便是无尽的恐惧,怕自己睡了太久,她已经……
恐惧过后却是气得浑身发颤,气她,更气自己的,他怎么能犹豫,他怎么能差点放弃让她醒来的想法,如果结局是她彻底死去……那他这些踟蹰愁虑岂不是笑话?
他偏不让,不许,不准她就这样自私地一死了之。
你不想醒,我非要你醒!
他后退几步,遥望那紧闭的椿园大门。
乌黑厚重的门,无丝毫粉饰,地下的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雕最后一点花纹,又或者……已经躺了进去?!
他拼命压抑自己的负念,不对,这些奴隶还记得她,她应该还在。他得忍耐住,得寻更好的法子,不可盲目冲动地去劝,那对她亦对他,都没用。
四处一扫,迈步朝不远处一座小亭走去。
才坐定,就见下山路拐出齐妨一干人。他没动,自顾陷进自己的思绪中。
齐妨路过小亭,似乎向他扬声说了句什么,话语虽入耳,却完全没往心里去。
不知坐了多久,又有人路过小亭,还到近前来叫他,“阿揽?”
他皱了皱眉望去。
齐妨站在亭外,脖子裹了一圈纱布,手里拎着食盒,拿一双眼疑惑地瞧着他。
他站起身,“齐姑姑。”
齐妨点头,“阿揽,我问你点事儿。”
“嗯。”
齐妨抬了抬手中食盒,问他:“阿揽,我先前来时和你说我要去给谁送点心来着?”
他沉默地看着她。
齐妨面上浮起一丝窘然,“阿揽,你想笑就笑吧,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前脚要做的事后脚就忘了。”
阿揽,我去给公主送盒膳房新出的点心,你要不要一起去?
话语这才从脑中分辨出来,但当事人竟已然忘却。
他心沉了沉。
就连齐妨,也开始忘记她的存在么……
他看着齐妨目中清澈,眉间舒然的模样,忍不住微叹。对她来说,忘记或是一件好事。
微垂了眼,轻声问她:“敢问齐姑姑何时伤着了?阿揽都不曾去探望。”
齐妨愣了愣,下意识摸向颈间,“你说这个?我也正莫名其妙呢,一醒来就多了个伤口,怕是我夜间魇着了,自己给抓的……”尴尬地笑笑,“真是惭愧。”
他抬眸直视她,“不会。”
转身出了亭子,取过她手里的食盒,微微笑道,“这点心我来替齐姑姑送吧。齐姑姑且先回去好好养伤。”
“哎……”齐妨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是一空,嚅嚅半晌,只能无奈道,“……那便麻烦阿揽了。”
他略一摇头,转身离去。
既然齐妨都忘了她,那椿园门口守着的那些奴隶也撑不了多久,他只需静待便可。
只三天,所有人脸上便出现茫然迷恍之色,奴隶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甩甩手走了。
他上前推门进去。
密道墙壁上的油灯已熄了大半,余下的火光微弱,只能照清灯旁一小圈地方。他几乎是摸黑前进。
终于到了尽头。半边椿树已残留不多,几日时间,完整齐备的棺椁横陈在灰土中,内外棺盖叠在一起,盖了一半棺口。
没有瞧见预期中的身影,他心一慌,急忙来到棺前,探身看去。
一张灰至透明的脸,闭着双眼,长睫如黑针密盖,唇心苍色,嘴角是平平的弧。
他脸色发白,闭了闭眼。
指尖细颤不止,轻轻落在她面上,他推开棺盖,慢慢爬了进去,在她身旁躺下。
缓缓抱住他,唇紧贴她的面颊,细语如呢喃:“永伴不负,永记不忘。”
头侧了侧,吻上她冰凉的唇,声音带了尖锐的执意,近似咬牙切齿,“有我在,你别想死。”
苍白眼角缓缓溢出一丝水光,她唇瓣微颤,开口却无声。
他眼皮沉了沉,强烈睡意袭来,只来得及抱紧她,再也忍不住,昏了过去。
她依然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
上德三十七年,蛮夷举全族之力进犯,兵分三路,一直捣八猞关防重地,一绕道八猞,越深山跨水路,突袭金陵渡口。
最后一路恃叛徒奸臣之助,势如破竹,连夺三城不去,驻军于虞城辔县外,与辔县守军胶着不放。
靖国公原坐镇八猞督掌八方,忽闻巨变,急急召来各路重将谋士,几番深度密忖,数道军令连夜发出。明面上却只知其二,一是营下大将罗辉率援军一万不日将赶赴金陵,二为培少嵘将领三万兵换守辔县。
蛮夷闻风,攻势渐猛,大军数度压近,辔县岌岌可危。
落澜山,山作寺。
有人敲响了房门。
若相披衣而起,犹未下床,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眼中些微惊色一闪,“何人到访?”
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皆着黑衫,同分上下衣,宽袖阔裤,是与中原不同的样式。
两人站在一起,容华气度意外的衬合。
女子浅色发披肩,脸庞若异域人,声色略冷对他道:“培嵘守辔县你可知?”
乍听此名,又是从不识之人口中说出,更添疑窦困惑,“二位是谁?”
女子自顾自在桌边坐下,“且莫先问我二人是谁,你若想了却多年心结,还请回答我方才所问。”
他怔了怔,心思转了数许,再开口时面色已如常,恰如侍佛多年的若相大师:“培嵘守辔县之事略有耳闻,只是不知他已到了何处。”
“战火一夜之间波及虞城,百姓惊慌之下,弃家远去的不在少数,寺里香火冷清,敢问杜公子是何时听说的?”女子神色泰然,自有一番尊容贵气。
他手微紧,“三日前。”未包布巾的黑发垂在身前,映出他脸色苍白,“姑娘可知他近况?”
“他就在辔县。”女子淡看他一眼,给出解答,“一路急行军,于月前至辔县太守府,交接妥善守城之事,初与蛮夷交上手,险胜而归。至得如今,已是数战,因只守不攻,多呈劣势。”
他静了片刻,才从今夜之事回过味来,“多谢姑娘告知,只是二位前来又是具体所为何事?”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男子替她开口了:“虞城乃数路军马供粮重地,辔县若失,虞城便入蛮夷之囊,无异如虎添翼。靖国公料得此事,便绝无可能失辔县,然辔县战况严峻,难守易攻,若想逼退蛮夷,必得从他处入手。是以培嵘守城为假,拖延为真。”
“那培嵘……”他的心一上一下,不安陡至。
男子眸色仍是平静,“靖国公命培嵘守城,所嘱为拖延三月便可,然为防万一,虞城上下所有粮草补物仍搬运转移一空,只留辔县守兵三月口粮,再不剩多。按靖国公所谋,原三月时间已足够其退八猞蛮夷,直捣蛮夷老巢,蛮夷闻风自危,不日即会守兵赶回,辔县危局便可解,但八猞关防内部走漏了消息,蛮夷提前做了准备。本也没什么,无非多花些时日……”
男子没再说下去,他却已了然,心突突直跳。无非多花些时日,可培嵘最缺的便是时间,三月一过,粮草尽断,疲军困兽,又能撑得过几日?
“你想不想救培嵘?”女子突然发声问他。
他闻言苦笑,“你们来是为让我去救他?”
“不错。”
胸腔骤地滞闷得难受,几近窒息,他涩然摇头,“我救不了他。”
男子淡淡问:“为何?”
他低下头,声音隐隐发飘,“我做不成事的。”
女子冷笑,“把你那劳什子的谦虚给我收起来,你做不成事?你若做不成事,你和培嵘能到如今这地步?”
他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虞城太守私藏粮担足万,沿途埋于各乡县粮仓,你若有心,若相大师的身份或可能助你一二。”
女子抛下这一句,再没理会他,与男子一同离了去。
门扉开合,初秋的冷风钻了进来,他打了个战栗,仿若多年前两人偷溜出府疯玩,归家时却被吹得满面瑟缩。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就结局了,之后会有几篇番外,交代一下霁款,桥荔以及一些前尘往事。番外不保证更的时间,但会尽快更完。
其实最开始,这本书想以插叙的方式发出,但怕会对大家造成混淆,才把顺序撸正了。实际上,谁能说兰潜的故事就一定发生夜息与阿揽故事之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