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60)
“你们先退下。”
“是是是……”奴隶冷汗涔涔却掩不住喜意,赶紧叩头谢恩,膝行几步退后,这才慌忙爬起来远去。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是一方新案,四个蒲团,以及尽头处半空中一座高床。
床身以万年松木制成,其上饕餮纹回旋环绕,点缀无数颗巨大龙睛。乌红色帷帐从殿顶一路垂落下来,贴地而放,中开一裂缝,通数十层玉阶,一直延伸至殿中央。
那才是属于她的真正卧榻,只是她从不在那睡,往往在窗边矮榻上休憩了事。
他在矮案上放下托盘,忽发现殿内一丝人影也无,安静得不寻常。
“嗬……”有谁喉间滚出一道闷音,似气被堵住,极是不畅。
声音从高床帷帐后传来,他眼神一凝,朝那望去。
裂缝处隐隐透出一小半背影,似乎还躺着什么人。
不妙预感突至,他身形猝起,三两步跃到玉阶尽头高床入口处,猛地一掀。
乌红色锦帐在空中层层叠叠散开,她把齐妨压制在床上,五指掐进女子纤弱的白颈,指甲已刺入肉中,流下五道血痕。
齐妨脸色青白,瞳孔如细针,已呈出气多进气少的死态。
他抬手就是一劈。
她一把甩开齐妨,立即回身格挡。
他看到她的脸,灰白如石,眼睛沉着一半没睁,唇色和脸色融为一体,一丝血色也无。黑发纠在身前打起了结。
两人瞬间过起了招,床极大,两人在里头打绰绰有余,但他内心担忧齐妨的状况,不欲与她多缠斗,寻了个空档捞起齐妨就急跃下高床,往殿外奔去。
匆匆寻到在殿外侯着的女奴,命其好生照料齐妨,接着又返回殿内,把门拴死。
一步步踏上玉阶,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在帷帐外站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撩开一线,“公主?”
一只手倏地抓住他,用力往里扯去。
他被拉得站立不稳,床沿又抵住膝盖,没处借力,一下给她拽了进去。
眼看就要扑倒在床,立时翻身一滚,侧开她的手。
她松开手,眼神一冷,倾身一掌拍了过来。
他再滚身,避开这一击。
她怒气上来,嗬嗬笑了会,一把朝他扑去。
他怕她摔着,没躲,硬生生承了她撞过来的重量。磕在坚硬的木上,锦衾厚褥挡不住的疼痛。
胸口气血翻涌,心跳鼓荡不休,还没能稍缓一下,就瞥见她五指成爪,迅疾如电向他脖颈抓来。
他猛地一翻身,把她掀开。她再聚力,不容他逃脱,又翻至他身上,两人在床上滚了数圈不止,争斗得难解难分。
她多日未眠,体力跟不上,但他有心让她,念及她身体,诸多顾虑拖累之下,终是被她压制。
他左手臂横在身前,挡住她尖锐五指,右手扣住她手腕脉门。若真要细究,该是他更胜一筹。
两双眸子紧紧对峙,一阴冷如鬼,一沉黯莫测。
他的样貌映入她眼中,投下深刻缩影。
眼中异光爆闪,她唇角斜斜一勾,笑得诡异。
他心中警铃大作。
谁料她没再攻击,反而卸下所有气力,软软低伏了下来,趴在他身上。
他双手下意识松了一瞬。
她抓住时机,暴如闪电抬起半身,对着他心口就是一掌。
“撕拉”一声刺耳脆响,擦着床面急速飞出,厚锦裂出一条狰狞大口,裹着人体在墙上闷声一砸,又无情吞噬回去。
佝偻着瘫趴在凌乱床被上,他蜷着身子连连呕出几大口血。
浓重的腥味溢散开来,诡异且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包裹住身体,整个人渐渐化至透明,又变作实形,又虚实数个来回,最后被他堪堪压住不再变动。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全身肌肤尽成青白之色,黑发散乱在面上,透出一条条青灰色的脸皮。
她似看得愣了,怔怔挪上前,手伸出又倏地缩回,一张唇开开合合说着莫名的话:“你别再撑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服个软,我立马放你出梦。”
他缓缓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她似是被触怒,当即闭了口,脸上显出烦躁来。手在床上搓了搓,揪下一截破布来。竟是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而他仍是注视着她。
手“啪”的一声盖住他双眼,她这才满意地讥笑了起来。看着他仅露在外头的高鼻寡色唇,喉间忽然微动,灰白的唇抿了抿。
不耐地几下拨开他面上的发,眉目顿时清晰起来,是记忆中一直渴望着的模样。
心底缓缓摇曳出一条麻绳,扭曲而妖娆。裹挟着内里深处隐匿多年的异样羡欲,一丝一丝溢散开来,仿佛毒气蚀身,满是斑驳与残缺。
如果接近他,能不能……
不切实际的想法愈胀愈大,愈膨愈裂,眼中暗色缭绕,交织成厚重雾气,渐渐看不清面前的人。
她俯身吻住他。
他浑身僵硬,再动不得丝毫。
她越来越放肆,舌尖如蛇,手指若妖,仿佛烂在骨子深处的记忆被她生拉硬拽出来,□□裸地放在他面前供他蔑视。
嫌不嫌弃,笑不笑话,同不同情?
可能接受?
他伸手环住她腰,按向自己。
她娇笑一声,半边唇贴着他,微微离了些去看他。
他不许,他不愿,他疼怜,他接受。
一手摁住她后脑勺,重新吻回她。
满床血腥味中,黑发墨发交缠,打出难解的结。
她反应太过大胆,毫不生怯,双手在他胸膛滑移,落在他腰间,细细捏拧。
他气喘一声,微微侧开去,去吻她肩颈。
血色唇印氤染在她肤上,开出蛊惑的花。
她闭上眼,搂住他脖子。
他翻身在上,倾身继续吻她。
吻到她胸口,却突然停住,埋首在她肩窝,不言不语。
他的声音涩哑沉痛,“对不起。”
她脸歪了歪,贴在他发上,唇对着他的耳,“没事。”
他紧紧抱住她,声色虚弱无力,却坚定地唤她的名字:“瀛。”
乌国夜息长公主,单名瀛。
瀛洲的瀛,又怎会是他们口中的隐,梦中人皆忘却这名字,唯他一人记得,永不肯忘。
她亦回抱他,声音仿佛糯进他心里,“告诉我你是谁。”
他微微侧首,在她唇间捻磨辗转,终了溢出一句:“我是汀。”
她轻叹一息,“我就知道。”
他慢慢抬起头,沉黯的眸子黑如夜色,映着眉间满腔孤意,格外让人动心,“瀛,我……”
她却不容他说,手悄声滑至他颈后,猛然一击。
他眼中尽是惊痛绝望之色,却撑不住意识陡消,身子一晃,悉数压在了她身上。
她接住他,从他身下艰难爬出,把他拨弄躺平,又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
无意识的睡颜分外清晰,眉眼鼻唇,无一不是小心翼翼长成,生怕毁了一分俊好。
她看了很久很久,缓缓伏在他胸口,听着沉闷的心跳,“当年之事,总该有个了结,除却我死,没有更好的办法。”
笑了笑,“但是我已很满足,我羡慕你这么多年,总想着都是天宠幸儿,偏我受那许多痛楚,而你盛名在外,衣袖不染尘……着实让人嫉妒,可如今也算是有了结果。”
眼皮缓缓沉下一半,她蓦地站起身,一步步迈下玉阶。
双手拉开沉重的殿门,刺眼阳光耀目而来,她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眼,就瞥见一身影匆匆行来,至得近前,跪拜在地,口中大呼:“公主殿下!”
她微微眯起眼,“何事。”
来人是苏禾殿里专司护卫的武奴之首,乌甲加身,头带翎帽,脸上一片惶恐不安之色。“殿下,苏小姐与教习嬷嬷起了争执,还教人打了嬷嬷们几大棍,扔出了宫。”
阳光洒在她脸上,暖至深处化为暗,明暗交杂间,弯起了唇角一抹莫名的弧。“既是如此,便照着样打上苏禾几大棍,扔出宫去。”
武奴细一思,已明白了她意,脸上露出喜色,“是。”
说罢,匆忙起身,领命而去。
她立在阳光极盛处,全身上下晕着黄蒙蒙的光,像极了暗夜里昏色的烛光。
第44章 同棺
“阿揽大人,您不能进去!”一群男奴蜂拥上前拦住他,急急道。
他眉间拧怒,“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