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57)
“公主……”
“滚。”她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他走到她面前,“公主,杜若相之梦应还有一次机会,你不能就这样放弃。”
她乌沉双眼盯着他,面白失色,说像鬼都不言过。“滚。”
“公主。”他沉声道出,“你不能半途而废。”
她眼珠漫出一丝阴鸷来,尖锐细指扣住他脖颈,“滚。”
他静静看着她不语。
手下微弱的脉动跳跃在指尖,清晰可闻。
她忽然有些恍神,摇了摇头,松开手,“你来做什么。”
他面色不变,“我来送公主回去。”
她身子晃了晃,眼下一圈乌黑分外明显。“那你送我回去。”
他不动声色扶住她,“好。”
她闭眼沉沉睡去,身子歪向一边。
连忙揽住她。
……
扯过一旁的黑红锻锦被,轻轻为她盖上。
他坐在床沿,缓缓掩面在手,久久沉默。
山道上碎石咯得脚板生疼,那座山顶仍是遥遥不可及。
门静楼建在乌国王宫最高的山峰顶上,是圆顶阁楼,悬无数风水铜铃,风一吹,便叮叮当当,连绵不绝,无形中为他指引脚下的路。
又行了大半天,来到山脚下。
仰眺一眼,继续赶路。
到达时,取下腰间水袋喝了两口,喉间稍润后,这才推开数丈高的大门,迈了进去。
线光洒进幽暗的角落,映出一室滞尘。
当先空旷的大厅,一长桌两蒲团,墙面左右各设一扇门,分刻饕餮与龙睛纹。
他走近那长桌,指尖一揩,满手灰痕。
“阿揽求见皇后。”他的声音低低回旋在空荡的四周,激起阵阵尘埃。
锁链砸门的咣当声响,刻饕餮纹的墙门震了数震,也没开,冷哑的女子声传了出来:“何人求见?”
“阿揽求见皇后。”
“谁?”
“长公主宫中奴隶,阿揽。”
女声讽了句,“她叫你来的?”
“不是。”
“那便是你擅闯门静楼。”女声掠着杀意,“本宫可治你死罪。”
他声色如常,“我来是有些事想请教皇后。”
“你有什么资格。”
“如果是堪国古思呢?”
“古思……”女声冷问,“你是他的人?”
“可以这样说。”
“呵……他倒是有些资格,好歹是和我女儿齐名的人。”
“……”
“你想问什么事?”
“事关长公主。”
女声不屑,“她又有什么事?”
他手指握紧,“她心存死志已久,近日更是……皇后可否帮忙劝之一二?”
女声消了会,再响起时却是猖狂放纵的大笑,“哈哈哈,她想死?要我劝?我劝她死得更快罢!她想死让她死好了,反正自小这么没用,死了也干净!”
他眼神凝住,“长公主位至珍稀级,堪乌二国唯她一人,怎能以没用一词称之?”
“不就是没用……”女声先是低喃,一瞬尖刻如嘶,“……她父皇又不喜欢她,她就是没用!留不住她父皇,她就是没用!一个珍稀级而已,摆什么谱,又没做成事,动不动就睡,还把我关起来,我哪里对不起她了!”
他隐忍着怒意,“她父皇失踪了。”
女声又笑得像鸭泣,仿佛在嘲笑他明知故问,“有这样一个女儿,能不失踪么,他一生视梦如痴,谁成想生了个软弱的女儿……不赶紧避开,难不成还被她拖累?”
指尖深陷进桌面,再呆不下去,立即离开。
大门再度被封闭,他立在山巅,视线里隔了一座山,挡住了三面环渊的寝殿与万千苍松。
——
晚间,她把他叫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她正立在一扇水墨远山屏风后,挥毫作画。
她气色很差,疲暗得很,眼神中透着果决与阴霾,脸依旧是极白,黑发乱糟糟地披着。
画的是她的宫殿,三面侍渊,渊中多了三双眼睛,目光阴鸷地盯着宫殿,是蓄势待发的架势。
他立在她身旁稍后一步,凝着那画。
“你觉得如何?”她搁笔结墨,问他。
他目光依旧凝在画上,“我愚钝,不甚明晰。”
“你确实愚钝。”她把画挂起来晾着,金镶乌木画架横柱上晕着冷光,竟与画中景交相辉映。“这般清楚明了,你竟不知?”
他侧身,看进她眼中,“公主可否示之一二?”
她摇头,手中尺长金玉撑烦躁地一下一下敲在架上,“既是愚钝,还需要懂什么?”
他逼近她面前,却被她用金玉撑生生抵在心口,“给我一次机会。”
她手中用力,迫他退后了些,语气不屑,“为何要给?”
他抓住那金玉撑尾端,叫她动弹不得,“我是公主的奴隶,这般愚钝说不过去。”
她忽然愣住,手中金玉撑便被他扯了过去,自嘲自讽地,“其实我也很笨。”
他随手一扔,也不管那叮当的声响,“那我们两个笨人一起来琢磨下这幅画罢?”
她唇间晕红好似一点血,直晕出浓烈讥意来,“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句话?”
他片刻无言,许久才道:“若是古思,可有资格?”
她正俯身从案上摸过一个纸镇,听得言也没起来,就那样半身伏在案上,哼笑一声,“古思倒是我钟意的人选,也一直想与他一同造梦来着,可惜他醒着时我在睡,我醒了他又眠,错来错去,总撞不上,实在恼人。”
他眸色变得微妙起来。
她用那纸镇砸自己的头,直砸出红痕来,“……我记得啊,他好像给我下过邀贴,但我的名字写不上去……我明明写了好多遍。”
他在她身旁蹲下,把纸镇抢了过去,“为何写不上去?”
“还能为何?”她不置可否,“他没有珍稀级呗。”
“……”
她操起一方墨砚,眼中透着寂色的光,“好不容易醒来一次,他要是赶上多好,可还是走了……”
他眸色忽的沉黯下来,抓住她的手,“他没有走。”
她手用力一挣,他下意识松了松。
她轻飘飘抽出手,语调上上下下,辩不出情绪,“他虽是走了,我倒是偷偷见了他一面………”
他又抓住她,指节崩得发白,“你怎么见得他?”
“湖边赏鱼的时候远远瞧了一眼。”她轻瞟一眼他抓着的手,脸色不变,只另一手抄了墨砚过来,往他头上一砸。
力道太大,他歪过脸去,再回首时,额上一片血色漫眼,晃荡不休。
她恍惚间觉得似是有几分瞧清了他的眉眼,沉黯得,像片将散的夜。
尖锐指尖撞上他的眉眼,粗暴地四处按动。
她笑嘻嘻地,“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不是要谈那画儿吗?”
“其实吧,他都不知道,我本最羡他了,谁知,谁知……”她的话隐在突如其来的怒火里,像被人窃听了心事,怒不可遏,一掌轰向他。
哗啦啦得,他撞翻数架屏风,最后倒在一扇黄沙古道的屏面上,唇间咳出的血给黄沙缀上一抹残阳。
他眉目间的渺色即薄即浓,终是消散了些许。
她立在原处,笑得嚣张又美艳。
第41章 反复
“阿揽?”
他停住脚步。
后面的人绕到他身前来,将将看清他,惊呼一声:“阿揽,你怎么了?”
他半眯着眼看来人,是春衣。
“没事。”说完就走。
“怎么可能没事,你流了好多血!”春衣扯住他衣袖,“我带你去药殿。”
他想甩开,最终还是放弃。
一路被拖着来到药殿。
天色太晚,只有一个男奴在值夜,春衣把男奴摇醒,又说了几句,不一会儿,端了个托盘回来。
里头满满当当的药棉纱布。
眼皮被血液结的痂粘住,难受得紧,他索性闭了眼,任她在他额上一通清理包扎。
春衣一边裹纱布,一边把他的长发捋出来,语气听得出担忧:“阿揽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不想说话,但她毕竟在帮他,于是,“摔了。”
春衣吁了口气,“还好我碰着你了,不然你定是又不管不顾地晾着,你总是这样。”
她话中明显的嗔意让他皱了皱眉,直觉要避嫌,“不会。”
侧开头,自己探过剪刀剪断纱布。
春衣低呼一声,“你干什么,我还没包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