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47)
年年如此,杜蘅不免就放在了心上。
培嵘心下暗暗摇头,却也忍不住有些心疼杜蘅,便随着他的性子去。
杜蘅听了他的话,脸上终于崩不住了,又恢复笑嘻嘻的皮样,“那你给我剥一盘虾子,我就原谅你。”
培嵘醒悟过来他在装模作样,终归年纪小,再好的脾气也气了,“不剥了,要吃自己剥!”
“别!”杜蘅扯上他的袖子,不依不饶,“你说了要给我做赔礼的,下午的事我可没忘,不许反悔!”
最后,培嵘还是给他剥了一盘虾子,而杜蘅在一旁吃得像只餍足的猫。
贪食的下场就是,次日杜蘅流鼻血了。
培嵘听说后,连忙跑去杜家,嘲笑杜蘅,“你看看你,才是个傻子。”
彼时杜蘅躺在床上,头仰着不能动,鼻子里还塞着两团绢布,下人端着清火的药战战兢兢侯在一旁。
整个一副凄惨样。
杜蘅艰难地转头瞪他,“等我好了,定要和你一较高下!”
“那我等着。”培嵘捧腹抖个不停,等笑够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扬长而去。
杜蘅气急,于是绢布顷刻间被染红。
下人忙拥上去为他换绢布。
——
杜蘅没能等到和培嵘一较高下。
满朝风雨传的都是培家犯事,触怒圣颜,举家被抄的消息。
人人闻风丧胆,生怕被连累。
有牵连的赶紧撇开关系。
没牵连的试探性地扔个石头。
家被抄的前一夜,培嵘被暗中送进了杜家,杜元毫不迟疑接了,杜夫人却忧心忡忡,亦惧连坐之罪,但念及往日情分,理智暂时被抛却了脑后。
烛光被秋风吹得晃动不已,大开的门庭,小小的人独自坐着,手里捧着一盏冷透的茶水。
“培嵘,你说说话。”
杜蘅坐在他对面,一脸愁苦,双腿悬在凳脚旁,难得规规矩矩地放好,没有乱晃。
培嵘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好,只是眼睛里蔫蔫的,满是忧色与迷茫。
他摇了摇头,喝了口冷茶。
杜蘅一把打掉他手里的杯子,“别喝,都冷掉了。”
培嵘怔忡地看着空空的双手,缓缓握成拳,放在心口。
“你别担心,培叔叔他们肯定会没事的。”
培嵘又摇了摇头,捂着心口弯下身子,眼神定定的,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像是在喃喃自语。
母亲把他送出门时的神情语气,让他十分不安。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要把他送到杜家来?
杜蘅见他那副模样,顿时慌了,跳下凳子,奔过来要扶他,“你怎么了?”
培嵘抓了几遍才抓住他的手,声音飘飘忽忽的,“小蘅。”
“我在,我在,你哪里不对?哪里不对,你赶紧说!”
泪水终于决堤,培嵘鼻尖晕得通红,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紧紧抓着杜蘅的手,很久很久,才轻不可闻的溢出一句:“小蘅,我害怕。”
无边的压抑一点点侵蚀内心,他不安,惶恐,惧怕,焦灼,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具体的点,大片大片扑过来的黑暗让他只想逃避,让他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不见天日。
腹内剧烈翻涌,像一只手在不断拨搅。
“哇……”他一下吐了出来,冷汗涔涔。
杜蘅呆若木鸡。
他难受地几乎要晕厥而去,腹中却鼓荡不休,吐得只剩下酸水。
杜蘅一把挣脱他的手,惊慌失措地向外跑去,尖声大喊:“来人!来人!”
院外的仆人听到喊声,一溜烟窜了过来,“怎么了,公子!”
杜蘅浑身颤抖,“赶紧叫大夫来!赶紧叫大夫来!”
仆人这时也看见了培嵘,面色大变,立即转身往外奔去。
其他仆人听得动静赶来,虽慌却有条不紊地冲进屋内收拾狼藉,另有女仆专门去安置两位小公子。
培嵘没有生病,只是一直吐个不停,什么也吃不下,一吃就吐,就连水也喝得极少。
短短几日下来,就瘦了一大圈,年纪本就小,再一瘦,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风都能吹起来。
杜蘅整日整日的陪在培嵘身边,培嵘吃不下东西,他几乎也没吃,一双眼睛更是哭肿得好比核桃。
杜元从宫中带回了培嵘的赦诰,却没有一人开心,因为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秋后问斩。
便真是秋后问斩。
杜家满门上下伏血那日,培嵘的怪病终于有所好转,不再吐,也能吃下些东西。
“小蘅,你带我去看看。”
被仆人喂进半碗白粥后,培嵘对杜蘅这样说。
杜蘅愣了,“看什么?”
培嵘心下苦笑,他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被保护得这样好。
挥退下人,他拉住杜蘅的手,一字一句地:“小蘅,晚上我想去街上看看,你帮帮我。”
杜蘅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你想逛街,我陪你就是,只是为何要晚上。”
他抽出手,“这事不能让杜叔叔他们知道,只能你我二人去。”
杜蘅满脸不解,却还是答应了,“那晚上我们偷溜出去。”
就像以前他们偷偷溜出去玩一样。
培嵘闭上眼,不再说话,尖削的下巴似乎能戳透人心。
杜蘅乖乖地坐在床前,看着他休息。
往日狡黠的眼里,平白添了许多不合年纪的愁绪与复杂。
深夜,万物无声。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两个小身影渐渐摸向近西城门的一条街。
到一个交叉街口,停了下来。
街口一个高台上还有残留的红巾酒坛,一张高案,台面上颜色暗沉,隐有腥气随风而来。
两道身影分开来,其中一道走上高台,缓缓跪了下来,跪着跪着,趴了下去,以脸贴着台面,极重的血腥味冲进鼻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跪的时间太久,另一道身影把他拉起来,他没挣扎,起了身。
两人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像从未来过。
第33章 杜蘅篇:金玉书(四)
杜家多了一位义子。
京城中人对其身份来历无不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说破。
又是一年中秋,杜家第一次单独举办生辰宴。宾客还是那些宾客,祝福依旧没变,也仍然是两位仙童般的小寿星,穿着一样的衣裳。
只是派发出去的请帖上,另一个名字永远消失了。
宴散,两位小寿星被下人领到后院漱洗,准备回房休息。
净房内,一扇屏风隔开两个浴桶,搭了两套待换的干净衣裳。
培嵘解开腰间的红带,安静地脱衣,待只剩下里衣,便朝左边的浴桶走去。
“培嵘……”杜蘅叫住他。
他脚步停住,微微转过头,“怎么了?”
杜蘅犹豫了一下,“我陪你一起洗吧。”
培嵘转身,看了看两个浴桶,又看了看他,笑了笑,“我们就是在一起洗啊。”
杜蘅小嘴一抿,“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培嵘沉默地笑着,却不应他。
杜蘅一声不吭,突然转身朝自己的浴桶爬去。
培嵘急走几步,拉住他,“你做什么,衣服还没脱,染了风寒怎么办?”
杜蘅扒在浴桶沿上,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培嵘,你比我好看。”
培嵘怔了怔,却仍不由分说把他扯了下来,“我当然比你好看。脱了衣服再进去洗,别任性,不然我……”
杜蘅在地上乖乖站好,嘴巴却撇了撇,“不然你干嘛?”
“不然……我就自己洗了!”培嵘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可一说出来就后悔了,因实在太幼稚。
果然,杜蘅脸憋得通红,眉头抖个不停,就是不笑出声来,却比笑出声来更让人窘迫。
培嵘暗哼一声,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屏风后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杜蘅敛了笑,沉默地脱去身上累赘,扑通一声窜进浴桶中。
巨大的水花声盖住了对面的动静。
“小蘅,你别又把地弄湿了,小心出来后有你摔的!”
泡在热水里,蒸腾的雾气掩住杜蘅的脸,懒懒应了一声,“晓得了,啰嗦鬼!”
对面水花声停了停,传来培嵘低低的一句嘟囔:“你这傻子。”
杜蘅无声地咧了咧嘴。
夜深,灯早已被下人吹灭,两人并肩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