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40)
宫女传完话便要走,“这两日你好好休息,公主若是吩咐,我再来叫你。”
他点点头。
第一次有这样空闲的时光,却坐不住,还是去了椿园,那具棺胚依然不动丝毫地躺在原地,他靠着棺胚,迷迷糊糊睡了会儿。
回来时,天色极黑,伸手不见五指,有细细的雪花落下来,他一直往上爬,爬到一个高峰上,向黑暗里的远方眺望,对面山头有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上面建了一座宫殿,三面环渊。
——
日子平静过了两天,那陌生宫女又来了。
“阿揽,公主叫你过去。”
他迟疑地问,“去椿园?”
宫女摆手,“不是,是公主寝殿。”
宫女的脸上是些复杂惊讶的意味,他看清了,却顾不得找答案,稍作整理,随那宫女去了。
乌国四面环高峰险崖,常见松木峻石,悬瀑陡坡,与堪国截然相反。
王宫倚山而建,宫院近旁时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殒命。
随宫女攀了好一会儿,山路湿苔黏滑,近几日又下了雪,更添泥泞,宫女却走得稳稳当当,显是经年生熟,已视之如常。
长公主的宫殿建在一处向外突出的巨大山石上,三面环渊,以石栏围之,正前一块开阔敞台,通一条大道,铺就色灰石阶,一直延伸至殿外,便做出入之用。
整座宫殿建得内敛辉成,极尽沉暗之势,大平方顶,倾斜而下,以钝锐角檐收尾,圆楼重阁,根根合抱粗褚灰色殿柱,皆以龙睛饕餮纹刻之。
宫女进去通报,他站在外头石阶上侯着。
没一会儿,宫女出来,让他自行进去,他没有迟疑,迈步走了进去,穿过敞台,越过大殿牌楼,转过怪石嶙峋,松木盖雪……等绕了一圈又回到敞台,他看到宫女目瞪口呆的神色。
“罢了,你既不认路,公主应会谅我擅入之过。”说完便当先走在他前头,要为他带路。
他不言不语,静静跟着。
等至一恢弘大殿,丈高殿门,殿前两侧崖石相挡,横生松枝斜桠,只余一条窄道让人通行。
透过崖石,隐约可见朱纸窗栏被山间水汽熏得微微湿润。
“也不怪你不识路,这是处偏殿,公主身份金贵,寝殿本不会安置在这,可自公主醒来后,执意要入住此地,谁也劝不得。”
宫女没再进,他独自一人穿过崖石,到了那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锦缎华案,玄帐赤盖,鎏金通天书架上,密密麻麻皆是尘卷厚书。
数十座沉重赤金乌木屏风,把殿内空地隔成了数块,屏面上尽绘千种万般尘世风情,或黄沙古道人马立,或曲径幽岭层叠深,或烟视媚行女子波……一幕幕形消立现,顷刻间把殿内寂冷空旷的气息摒除在外。
殿角以金水浇灌出四只引颈仙鹤,皆敛翅而立,仰天朱喙口溢出丝丝白雾缭绕,缕缕侵上垂幔落苏。
洞开窗前立一白玉角鹿,垂手踏蹄温顺样,鹿角延伸向一张矮榻,榻上铺着一床乌红色锦被,一只褚灰色浅枕。
他绕开几扇屏风,视野顿觉开阔起来,渐听人语声如烟轻拂来。
“公主,您莫要再为难奴婢,这事奴婢绝不答应。”
是一女子肃声,有些熟悉,却久没人答。他又往里走了些,这才见到人。
当先瞧见的是盘膝坐在一方矮案前的身影,雾发霜颜,眉深如墨扫,眸子瞌闭着如林叶盖雪,下巴瘦形,只唇心晕出一点血色,从无到有。
如此方觉,此人有些微生气在身。
他静立不动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面前跪着一女子,女官发髻,通身温婉如水,唯那挺得僵直的脊背透出一丝尖利意味。
正是齐妨。
“公主,听人说您找我?”
这里气氛太僵硬,他出声打破沉默。
跪着的女子齐妨猛地扭过头来看他,立马又转头回去,“公主,您这是何意?”
夜息已睁开眼,遥视于他,“你是谁?”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丝丝糯意,就是太凉了些。
他垂眸,只余孤意在眉,“我是阿揽。”
乌色阔袖下的雪白指尖刮了刮案面,夜息了然,“你就是阿揽。那确是我叫你来的。”
“公主。”齐妨打断他们,“您与奴婢仍在议事,叫阿揽进来做什么?”
夜息双手搁在膝上,颜淡目冷,“我已说我意已决,还需议什么?”
齐妨脸色一白,却仍倔强地,“奴婢斗胆,求公主再仔细考虑一番!公主金贵之身,身边怎能无一人服侍?此举极是不妥!”
夜息嘴角隐忍嗤笑,让他捕捉到一丝极浅的讽意,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在稳着自己,“金贵之身?”
忽说不清,道不明意味地一指立在原地的他,“便招这奴隶前来服侍!”
“公主!”齐妨向前膝行一步,伏身在地,“……公主,您若有恨,往奴婢身上撒便是,何苦给自己找不便?公主千金之身,怎能将一男奴奉为近身下人,同进同出?”
夜息神色又恢复如常,淡看齐妨一眼,“我怎会恨你?你看,你不同意我把下人都遣走,我还特意留了一个。”
齐妨急色,似还欲再说,夜息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齐妨没法,只能离开。
夜息摊开面前一本折子看了起来,透白细长的指压着金边白宣的折沿,也不看他,只淡道:“坐。”
这被屏风围出来的空间不大不小,除正中那张矮榻,左右两边各设了四个蒲团,铺一方乌红色的锦面,四角缀着金色流苏。
就近选了个蒲团坐下。
“烧椿枝的事可还顺利?”
“顺利。”
她指尖一顿,目光从折子上抬了起来,蹙了一丝眉看他,“为何撒谎?”
他略怔,低了头去,“奴没撒谎。”
“那为何会有焦味?”
心头暗惊,他留下焦味了?怎么会,他明明是用……难道,因为发现她在做棺材,他烧的时候走神了?
见他不答,她视线转回折子上,“想好理由告诉我,下次再犯,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心头慌了慌,赶紧抬头道:“公主放心,奴定不会再犯。”
他没随意找个理由打发,倒让她又抬起一半眼皮瞟了他一眼,“你退下吧。”
“……是。”
转过几扇屏风后,传来了她的一声忍咳。
脚步停了下来,他在一架绘着远山青烟的屏面前久久驻足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自己看了下文,发现每章章节内容分得不够恰当,影响阅读体验,故从今天开始,会调整一下之前的章节,可能一章会拆成两章,但内容不变,亲们不用回头去看。
第27章 赐食
她说要召他前去服侍的话语,自那日后,如石沉大海,再没下文。
心里本有些期盼,忐忑,终是化作了黯然。
乌国皇帝失踪多年,皇后亦疯魔许久,数年被囚禁于山峰顶的一座圆顶塔楼里。
偌大的王宫,数来数去,只有两位公主,故而今年除夕过得并不热闹,除长公主命人在自己的宫殿摆了个宴席之外,便再无其他庆祝守岁的仪式。
长公主不愿请外人,赴宴的人便只有二公主社,大女官齐妨以及公主名下一干奴仆。
两位公主在一席,由齐妨亲自在主殿服侍着,而他们这些奴仆,则被安排在旁边的偏殿,殿内摆了大几桌华食美肴,觥筹盘盏,供他们食时自行取用。
宴时,虽没有主子在一旁,奴仆门也丝毫不敢出格,皆自取了碗筷,坐在一旁静静吃着,尽垂首敛眉,恭顺沉默状。
他略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不再食,从酒注子里拎起一樽酒,倒了一杯,细细喝着,眸光不时落到殿外漆黑的夜里,沉不见底。
春衣捧着一个碗挤到他身边,和他坐在一处,见他只顾饮酒的默态,目中渐浮起一缕忧色,“阿揽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摇头。
春衣知他不愿答,也不好再问什么,便转了话题,“听说公主已连续几日不曾去椿园了?”
他默然点头,见手中杯空了,又倒了一杯。
“阿揽每日等那么久,可会觉得累?”春衣吃了一口菜,咀嚼完又悄声吞下去。
这回他出声了,“不会。”
春衣点点头,面上现出了疑惑之色,“公主这三年日日去椿园,也不知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