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39)
心里默默又问了一遍,专门焚火的师傅也不少,宫里膳房里的就很不错,怎么就要了他呢?
最后一个罗春包下肚,他却感觉肚子里空荡荡的,跟没吃一样。今年的罗春包,没有往年好吃了,淡得很,没味儿。
脑中一瞬闪过什么东西,他终于想起来了原因。
是了,没味儿。
公主是这么对他说的吧。寻常的师傅烧掉椿枝后,最后总会留下一大股焦味儿,公主很不喜欢,而他没有,所以就选了他。
快午夜了。
他心里估计着。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三尺高的大门被推开,裂处走出一道身影。
黑裙白鞋,戴雪白幕离的女子路过他身边。
他赶紧低头行礼。
她却看也没看他,再次没入黑夜中。
仿佛从未现身,从未来过。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迈入大门。
入眼是一方不大的空旷的院子,再往前就是一座单薄的殿宇,四周未设耳室偏殿,与宫中其他殿室比起来,这个叫做椿园的宫殿显得荒凉而难登大雅。
殿内摆放着一些零散的桌子,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走到其中一张桌子边,把它调了个头,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暗道,灰白的石阶直通地底深处。
他面色如常,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晕出暗红色的光,再走数十步,眼前就空旷起来,一个幽暗的世界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地,四周起高墙,高不见顶,墙面镶着无数油灯台,暗红色的火焰在中燃烧,作照明之用。
他的视线落在当中一棵巨大乌黑的树上,树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枝桠,树干粗壮寻常,非几十人环抱不可止。
这就是椿树。
传说中以八千岁分春秋的椿树,可惜的是这棵只有一半,并不完整,且还是倒塌着的,让他并不能完全见识到远古时代椿的奇幻本身。
从中间裂开,近树根时裂痕凹向一边,并不是平分而开。另一半不知所踪,留在此地的这一半,树肚凹陷,头尾枝桠乱布,根须虬筋遍地。
他并没有回忆多久,来到椿树的另一边,这里散乱堆放着一些树枝,断口颜色湿润不见干枯,像是刚从树干上砍下来的。
他把这些树枝堆成一堆,摞在身前,然后背靠着树干,默默在身前升起了火,仿佛做过无数遍,火苗顷刻而至。
不急着把树枝一股脑扔进火里,而是一根一根的伸进火里让它慢慢燃烧炙烤。
显然,这样进度十分缓慢,他又发起呆来。
这就是他持续了整整三年的差事,一天不落,每天从日落时分开始,在椿园门口等上三个时辰,等到长公主从椿园出来后,他再进去处理这些树枝,之后便可以去休息,直到另一天日落。
这三年里,公主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即便有幸得了好差事,也改不了他是奴隶的事实。
所以公主从不允许他与她同进椿园,而是让他在门口等,这一等,便等了三年的三个时辰。
在回忆中,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快,最后一根树枝烧完,他转过身,正对着树干。
手指缓缓摸上树干,那里有一道新的刻痕,边缘是被修理过的痕迹,以至原本粗糙硬挺的树身变得光滑如玉。
难怪今天的残枝多了许多,原来是开始打磨了……
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为什么直到今天,他才看清这个可怕的事实。
指尖微颤,他收回手,这颗树的全貌在他眼中清晰显现,巨大的树身,有半数之多已被刮掉树皮,布满刻痕,露出细致深邃的纹理。树的根部和顶部被斩去,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长盒形物体,顶面凹进去,凹坑还未挖深,仅供一人躺的大小。
这本没有什么,可若他没在收殓营待过十年,若这个树身不是凹陷进去的,那么就不会让他惊觉,这分明就是一个尚未完工,还需精雕细磨的……棺材!
乌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珍稀级、资质极佳的夜息长公主,整整三年夜间潜伏,竟是为了锻造一副棺材!
苍白的指尖重新落在那道狰狞的刻痕上,他闭上眼,一言不发。
——
有人在敲窗棱?
他从床上起身,上前支起窗子。
“啊,阿揽!”
窗外的少女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啊,阿揽,我敲门一直没人应,可管事姑姑说你已经回来了,我心想你是不是睡着了,所以才绕到这边来……”
“对不起,我没听到。”他微微垂眼,“有事什么吗?”
来人是齐妨姑姑身边的侍女春衣,负责宫中各大小奴仆的衣裳制备与发放。
她来此难道是……
果然,她说,“阿揽,我是来核对年衣尺寸的,这不马上年关了吗,要确保年衣制作齐全才行。”
他看向她手中的篮子,里面是一些尺测的工具与记录的簿子。
“你稍等,我去开门。”
……
他把软尺绕过腰身,微微侧了侧身子,以便春衣能在上头刻上记号。
测量完毕后,他静静立在一边,春衣则在簿子上画着什么。
“好,那麻烦阿揽了,等年衣成了,我第一时间给阿揽送过来。”
“多谢。”
关上门,重新靠着床沿坐了下来,屋内光线昏暗,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等到晚上就好了。
他想着。
今晚再确认一遍,如果真是如他所见,公主是在锻造一副棺材的话……
他暗暗嘲笑,如果真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一个烧火的奴隶而已。
时间缓缓流逝,之后再也没有人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暮色渐起,远处传来关闭城门的号角声。
起身离开屋子,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整个世间白茫茫一片,视野所及,不足十米。
随手拿了一顶斗笠戴上,也不披蓑衣,就那样朝着那条最熟悉不过的小路,慢慢走向椿园。
来到椿园门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站在了那个站了三年的地方,然后一动不动立着。
时辰一到,大门应声而开,仿若昨日一模一样的场景,墨衣白履的女子出现他视线内,雪白幕离胜过眼前的雪。
他心一颤。
“公主……”女子远去后,他忍不住低声喃喃。
棺材已经成型了。
他蹲下身,抚着身前这初具雏形,尚缺打磨雕琢的棺椁。
眼底浮现出点点茫然。
公主究竟要做什么?
第26章 夜息
午后出了点太阳,昨日夜间落的雪悄然化了不少,门前木廊被屋檐上滴下的雪水浸得润湿,他打开门出来,眯眼眺了天空半晌,然后驻足在门前通行的小径上开始扫雪。
雪沫被扫到一边,小径渐渐露出原本的青石板面来,他扫着扫着,瞥见小径尽头处一道倩影缓缓行来。
原来是春衣。
春衣走到他身边,脸上扬起笑容,“阿揽,年衣已经制好了,我把你的那套给你送来,还有几日便是除夕,若年衣有甚不对的地方,记得早点来知会我一声。”
他看向她递过来的篮子,里面果然叠放着几套男子的衣裳。
伸手接过,“多谢。”
……
关门回了房间,把窗栏支起来,在窗前坐下,阴影与暖阳混着他的脸,明暗交杂,看不真切。
许久,把一旁的篮子扯过来,抖开里头的衣裳,黑白的料子,纽蔓结扣,花尖领,阔袖短衫,宽束绸裤,皆以白线滚成纹边。
拎起篮子,起身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里头已放着好几套衣服,新衣被叠得齐整放在旧衣上面,只留了一套扔在床上,准备近日穿。
盖上箱子,推回了床底,他站起身,扫视屋内,空荡得很,一窄床一长桌一圆椅,床底一个大木箱,墙角立着把火钳。
摊开手,手心有薄茧,指节修长。
到了晚间,有个陌生的宫女来找,“阿揽,今日公主不去椿园,齐姑姑让我来同你说一声。”
他垂眸应是,“那明日呢?”
宫女摇头,面有忧色,“这两日难说,公主和齐姑姑起了争执,公主已一日都未曾用膳……”
“为何事起争执?”
“这我不知,得问齐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