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4)
料想应是如此,柳兴无却摇了摇头,“不止于此,你可觉得承宛孩子死后反应有些过激,听闻她与汤母之争时,甚至险些掌掴汤母,可她素来性情温婉,待人厚道有礼……”
“可是另有隐情?”
柳兴无声音变得沉重:“这要从那幼儿的心疾之症说起,据汤礼言,其妻怀有身孕五个月时,雎县来了个道士宣扬道法,汤母素来是个信佛的,便把那道士请到家中,给尚在腹中的幼儿算上一卦。哪料这道士直言该子胎像不稳,有坠腹之兆,把汤母吓得不轻,忙求应对之法,道士便开了个药方,说是道家偏门之法,专治胎像不稳……”
眼前有些模糊,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盯着桌上的茶水,不发一语。
久伤易渴,这场谈话也不知何时能结束。
“承宛虽然不信那道士的话,怀子在她身,五个月来再清楚不过情况,奈何汤母百般殷求,最后还是喝了。这便动了胎气,严重之时还见了血,在大夫的轮番救治下,才堪堪保住腹中子。这下汤母也知问题出在了药方上,赶紧差人去抓那道士,道士却早已逃之夭夭,踪迹全无。后来虽然保住了胎,大夫却说,由于情况紧急,使用了大剂量的药,其中一味药便有损心肺,寻常用药时本是斟酌万分,那时却考虑不了太多。孩子生下来,果真有心疾,承宛对汤母自然有了怨言,而七年后,幼子再一次因汤母之故身亡……数年积怨在身,才酿成了那般惨剧……”
“汤礼又做了什么?”古思淡淡问。
柳兴无摇摇头,叹道:“妻与母,自古以来便是难题,汤礼此人极重孝道,又深爱丧妻,两方积恨,实在难两全,往往只能去安慰受了委屈的妻子,治标不治本,幼儿一死……”
事情到这里已经清了,恍恍惚惚间,看到二人似乎在互行别礼,应是谈话结束,心神一松,意识陡然溃散。
——
第2章 汤礼篇:儿孙福(一)
“吱呀”
门被推开,古思静步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二,小心翼翼地把手中汤药放下,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他目光落在床上。
半靠在枕上的少女,身形单薄,头发略显粗糙,被收拾得整齐干净,垂下来只到肩膀长度,惨白的一张脸,脸颊凹陷,透出骨头的痕迹。
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黑得纯粹,然而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
此时定定地望着他,有些怔忪。
看来是没醒多久。
单手端起桌上托盘,送到她身前,“把药喝了。”
等了一会儿,她伸出缠满绷带的手,颤巍巍地端起药碗,急急地饮尽。
一喝完,碗就从手中滑落,咕噜咕噜滚在地上,碎成数片。
她看了几眼碎片,忍不住低声道,“对不起,我拿不住。”
停了停,又道:“我会赔的。”
“你很要强。”他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如是说道,“我可以唤店里女奴来服侍你。”
她垂了垂眼,没说什么。
“以后不必如此卑谨,驱使卫一职不同于普通的侍卫,但凡与造梦堪舆沾了边的人,身份总要金贵些,细究起来,算是只低于造梦堪舆者。”
半晌,他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惊讶地抬起头。
捕捉到他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不适感,似乎并不习惯说这些。
也是,他这般尊贵的人,若不是前任驱使卫意外身亡,现在又身处梦中,哪里需要他亲自来教导她?
“做驱使卫管饭吗?”
思索良久,既然已经如此,便问出了心底里一直想问的。
话音一落,她便觉得不妥,可话已出口,也收回不了,于是略显慌张地低下头。
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却还是答了,“衣食住行,不必担心。”
“行,那我就做吧。”她低垂着头,语气满是挫败感。
“你已经是我的驱使卫了。”
她失神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失败极了,问出那样的话,他说完就走了,肯定是生气了吧。
抓过被子,盖住脸,她晃晃头,不再去想,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
等到夜间的时候,果真换了个女奴来,服侍着她喝完药,又给她的伤口重新包扎上药,换下染上血的衣裳,再把地上收拾干净后,才悄声离去。
她则抓紧时间休息,觉得既然驱使卫这么重要,自己得赶快好起来才行。
这样喝药养伤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天,她刚能下地走路时,便被女奴领到了之前那个厢房,推门进去,柳兴无和古思太子已然在内。
听到声响,柳兴无朝这边望了一眼,看到她,不免诧异惊奇道,“原来你是个女娃娃。”
她沉默地点头,算是回应,随即站向古思身后,静静侯着。
古思却发话了,“你坐下便是,之前与你说过,驱使卫不用如此。”
她僵了一下,这才拘谨地在稍远的位子坐下。
桌案上不仅摆了茶水,还另置了几碟精致的糕点,看上去十分诱人可口。
就在她晃神时,一杯茶水搁在她面前,抬头看去,原是柳兴无自己斟茶之际,不忘给她顺了一杯。
她想了想,道,“谢谢先生。”
柳兴无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边酌着手中茶水,一边缓缓道:“承宛已从庙里回府,这段时间正是祭祀热闹的时候,那道士估摸着会在近日现身,听郡守府里的下人说,明日辰时汤母约了李家奶奶一起出街采买,怕是那时就给撞见了,带进了家中。”
明天……这么急?
她忍不住想,从试炼突然结束到现在,似乎一切都是匆匆而行,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言。
“事先可与汤礼确认过?”
“他只记得大概的日子,不过承宛现下确是五月身孕,应该错不了。”
摸了摸胡须,柳兴无道,“殿下有何打算,可是要阻止汤母与那道士相见?”
古思轻轻旋着茶杯,并不直接回答,“在这之前,且先让我见一见那汤母和汤礼,再做打算。”
“嗯?”柳兴无面露疑惑之色,“殿下可是觉得事情尚未明晰,还需再确认一番?”
她也望了过来,想知道他的目的。
“不。”古思摇摇头,“只是想了解一下他们的性格脾性,毕竟汤礼一人所言,难免片面。”
柳兴无略一沉吟,赞许道:“殿下所言有理,是老夫考虑不周。”
“先生客气了。”古思淡淡地笑,并不多做解释。
“那殿下得小心行事,莫让造梦所牵涉之人撞见……”柳兴无皱起眉头,“这样,稍后我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两日汤礼可有外出事宜,至于汤母,她采买之处,就在街道另一头的恒祥斋,我们可以就近找个茶楼,以作察看。”
“那有劳先生。”古思略一拱手,“也不是非见不可,若是不能,先生也不必烦忧,汀自有分寸,先生且好生休息,明日一早仍在此会面,届时汀再与先生详说。”
柳兴无颔首,然后起身道:“自是要得,那明日再做商榷,老夫先行一步,去看看汤礼那边情况如何了。”
“先生走好。”古思亦起身,并不挽留。
她忙跟着站起来。
却见柳兴无摆了摆手,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厢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伤势如何了?”古思复又坐了下来,淡淡问道。
她也跟着坐下,回答道:“走路已没问题了。”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只是能走路吗?”视线在她身上游移了一会儿,转而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回答,索性沉默不语。
如果说此时她还不知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彼时她刚刚由女奴换好伤药,简单地洗漱过后,女奴把油灯放在她枕边的矮桌上,早早地退了出去。她吹灭油灯,闭上眼准备休息,却听窗棱处传来了轻微而沉稳的敲击声。
她下意识谨慎起来,目中划过丝丝冷意,哪个盗贼这么大胆,竟敢深夜来此,以为她伤了便不能再杀人不成。
等她靠在窗边的墙上,反手松开窗栓时,那道如清水淌过的微冽的声音便落进她耳中,“穿好衣服随我来。”
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默默重新插上窗栓,拿起枕边的外衫套衣穿上,想了想,弯下腰勾起外衫的衣摆,紧紧地系在腰间,然后从床帐上撕下几缕布条,把衣袖和裤腿处一一绑了,这才蹬上鞋子,来到窗边,开窗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