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20)
她眼睫微动,“梦会崩溃?”
“不会。”社似是累极,闭上眼,“这本来就不是梦。”
“此话怎讲?”霁款听了,不由奇道,事关殿下,他也欲弄清楚缘由。
可社已经昏了过去,无人答他。
“我去趟谢府。”她说完就走。
“做什么?”霁款叫住她。
她停住,“找殿下。”
推门,离开。
霁款的眼神瞬时变得复杂。
古思似乎知道她在找他,就在山灵园门口站着。
浓稠的月色倾辉而下,旋在那人身旁,渺朦得不似人间月。
“你来了。”他说。
“殿下一直在这?”她垂下眼,问他。
“嗯。”他转过身,正对着山灵园,“我看到你们了。”
“我不曾见到殿下。”
“我进不去。”
她惊疑不定,“您进不了山灵园吗?”
“对。”
“您一直在这?”
“嗯。”
夜很安静,风也很轻柔。
“社公主要您小心,说这不是梦,她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
嗯?!她抬起头,“殿下怎么会知道?”
古思的视线与她相对,清水般的眸子映不出她的身影,“堪国史书上有过这般记载,言乌国造梦者级别愈高,愈不易区分出回忆和梦境,回忆不需造梦者与堪舆师,你且回去让她收了造梦之力,不日便会恢复。”
“回忆为何不需要造梦堪舆者?”
“因为回忆改不了。”
心底深处散发出一丝寒意,她的声音更哑了些,“既然回忆改不了,殿下为何还要答应谢薜?”
以身入梦,现世中便没了梦主,入的不是梦,而是回忆,回忆改不了,却答应为谢薜驱梦……
他究竟想干什么。
古思似乎有些奇怪她的反应,眸中的苍茫之色淡了不少,“你不知道,你果然不是桥荔。”
她面无表情,“我不是桥荔。”
一只手摸上了她的编发,在她的发带上停了好一会儿。
她僵在原地。
他收回手,好似确定了什么,“我记起来了,你是兰潜,新驱使卫吧……那你应该知道,甲级造梦者对我来说……”
并不够。
脑海中回荡着这三个字。
她想,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以为她是桥荔,他不记得她,他的眼睛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东西。
所以他并不在乎,世人的执念能否实现,那与他无关。
他在意什么?
这个问题从这一天起就深埋在她的心中,多年之后才堪堪看破。
把古思的话带给社后,社静了好久,最后只道出一句,“我知道了。”
之后便要一个人待着,她便离开了屋子。
觉得窒闷,跟这样的人相处,不论是古思,或是汀,还是社,都是如此。
都是一个字的单名,让她想到了乌国的那位长公主隐,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她不认识隐。
既然没有答案,便不再去想。
千七和谢薜也不知怎么样了,于是去找辛谢氏。
这一天,谢薜无意中发现了千七会武的事,起因在于谢薜有些中暑,歇了一日的礼训,惯常清醒的时间也是睡不着的,于是谢薜趴在那扇雕了薜荔花的窗前,百无聊赖的享受难得的安宁。
夏季虽热,景色却是极好,颜色都是鲜明的亮,被太阳光一照,更是生机勃勃,引人注目。
只是……
如果那个躺在树荫下,枕着手,翘着腿的人没有那么碍眼的话。
明明不想看他,视线却忍不住往他那儿移,她是羡慕他那样的清闲自在的,只是羡慕归羡慕,他的行事太过于脱离礼数,不是她所能欣赏的。
她观察了他很久。
从她的角度却没发现,他也看了她很久。
这一点还是辛谢氏发现的,她察觉后,面露复杂之色,半天没说话。
日头渐盛,树下的少年许是觉得热了,站起身,怕了拍衣摆,走了。
窗后的谢薜转开视线,觉得天越来越热了,很不舒服。
少年是个行事很恣意的人,他知晓每天上午楼中的小姐都会去上礼训课,午时才会归来,这一段时间,因主人不在,活计也少了,院里的下人自然也会闲下来。
这就给了他方便。
方便他练武。
他五岁时就被父母送到了寺里,学了好几年功夫,说是为了强身健体,以后打好木头,卖个好价钱。
直到十二岁那年,父母因病过世,他远在寺庙,等他赶到家里时,才知道亲戚去县衙讨了他的生养权,印一盖,转头就把他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仆,这下还能怎么办呢,哪里不是活,只得收拾包裹去了那大户人家。
本以为一辈子就那样过去了,没想到五年后,那户人家犯了事,被抄了家,一干奴仆重新转卖,几经周转之下,最后来了谢府做仆。
他运气很好,碰到不会轻易亏待下人的主子,只是太过严肃了点。
想到这,他不禁笑了笑,回了屋从枕头底下拿了个东西,接着又出了屋子。
本来今天一早就准备在院子里动一动,没料到那位小姐一直待在屋子里,这就算了,还一直看着外面,让他想动也动不得,只得躺在树底下装作没瞧见她。
谢薜见他又走了出来,在原先躺过的地方放下一个东西,太远了她看不清是什么,便等到他离开后,才下楼出来,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靠近,到了跟前,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
一只木雕,形状是个小和尚,憨头憨脑的,很是可爱。
她顿时觉得被冒犯了,嘴角放得平平的。
转身回了楼上。
小和尚被留在了草地里。
“他为什么要雕小和尚。”她问一旁出神的辛谢氏。
辛谢氏回过神来,“那时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因之前他说我老成,可现在看来,应是想告诉我他的过去吧。”
“此话怎讲?”
“他在寺庙待过……”顿了顿,“可能在庙里见过这样的小和尚。”
——
这厢,千七并不知道他的小和尚被人拒绝了,到了未时,估摸着那位小姐已经睡了,这才回到原地,准备练会儿武,才发现小和尚仍然躺在地上,孤零零的模样,煞是可怜。
他捡起小和尚,揣进兜里,紧了紧裤腿的绑绳,然后提气,跃到树上,又翻在地上,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近日,他在练自己的灵活性,因上回在梯子上,站的太久,下来时竟然差点摔了,这可了不得,给了他警醒。借着这棵树高,便练了起来。
若有人窥到,一般只会以为他在爬树,而不会想到是练武,真瞧出了苗头,自己也能这样应付过去。
“你在做什么?”有人问道。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把他脑中所想之事给复现了出来,一个走神,脚下散了力气,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
半空中,看清了来人是谁,于是放弃了自救的打算,硬生生摔倒在地。
来人急切地上前,“你怎么样?”
他把脸埋在草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解释,虽然不久前他才刚刚在心里过了一遍,可那十分撇脚,自己都不信。
“千七,你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想,这丫头还小,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虽是撇脚的理由,或许就信了呢?
于是爬起身,故作洒脱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没事。小姐不用担心。”
将将对上她的眸子,她就说了句,“你会武?”
倏地垂下眼,避过她的视线,“不会。我爬树呢。”
“天热,为何爬树?”
“天热,到树上乘个凉。”
“乘凉为何不在树下,树上更热。”
“……”
千七抬起头,看着她严肃的小脸,笑了笑,“好吧,我会武,小姐打算怎么处置?”
“你会武,又会雕东西,完全可以在街上找个谋生,为何要做下人?”谢薜脸绷得紧紧的。
树下狼狈的少年,面容清俊,远胜过一般的下人,嘴角的笑容虽有些放肆,却是好看的。可他就不觉得埋没了自己吗?
“小姐,你说我能做什么谋生?”目光透着一丝奇异,“会武会雕是不错,可我既不愿做人的看门大汉,也不愿做本本分分的木工,做下人确实低贱,百般顾看,也不见得能周全,得了主子的欢心。可我觉得,每日清晨下床,做做工,到了午间就吃午饭,到了晚上就用晚食,一点点望着太阳落下去,最后再睡,再起……这是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