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17)
一间木亭围成的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草丛中央,三面木墙向崖,一扇木门对林,四个角悬挂着木框嵌琉璃的挂灯,朱红色的灯穗子随着冷风摇曳,弧度却实在僵硬。
木门接了一丈长左右的走廊,尽头是一孤亭,廊上亭面都垂盖着厚厚的草席,从外看朴素而简陋,一旦掀席而进,却是另一番光景。
廊外冷风阵阵,廊内温暖如春,光滑的木面仿佛有波光流转,不知是什么上好的木头,向外是草席,向内却是绸纱绒面,绣以山水良辰,花鸟鱼虫,逼真之度,恍若身临其境。
短短一丈廊,仿佛走过一个四季,来到亭屋门前时,管家敲了敲门,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门被从内打开,才发现,那是一扇几经翻折才能打开的门,不是寻常推拉就够了的。
视野所及,是一张雕花木大床,床顶由金虎勾挂起雪白的祥云纱帐,层层掩映,只能隐约看见其内有人影靠躺着。
床榻前置一暖炉,炉内银丝炭正烧得火红,旁边是一方虎脚矮桌,放了一篓针线和绣布,以及一小碟槐角,用白玉盘装着,盘沿漆着淡黄色的花,被朦胧的火光映照,仿若鲜活。
再微侧首看去,窗边高角香炉里熏着安神的香,混合着屋里的药香,丝丝缕缕地飘荡在空中,萦绕在一扇绘青山远树的屏风上,仿佛山间起了云雾,似真非切。
屏风后,设一长桌,铺苍青色锦布,一直沿着桌角垂下去,桌上摆玉白茶壶,壶嘴遥遥对着茶杯的口,成掎角之势。
方才开门的是一穿水绿色衣裳的丫鬟,生的眉眼清秀,干净雅致的模样,领了众人进来后,在长桌前一一摆上四张圆椅,请四人就坐,然后轻轻撤开屏风,来到床前,撩开纱帐,用翠竹夹固定。
繁复的纱帐只剩下薄薄一层,床上的人影纤瘦而病弱,黑白相间的长发铺在枕上,上半身靠在床头,干瘦的双手抱着一个暖壶,搁在锦被上。
面上覆着一条白纱,遮住了双眼,纱下的脸看不清晰,却能判断出此人并不年轻,岁月的痕迹刻在脸上,留下略深的皱纹。
“你们来了……”人影缓缓开口,是沙哑苍老的女声,“抱歉,身染重疾,眼睛也视不得强光,只能以这副残容见大家。”
管家一开始便留在了门外,屋内的侍女斟过茶之后也悄声退下了,现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无碍。”社淡淡开口,“夫人,我是这次的造梦者,社。”
床上的人,原来就是将军夫人,辛谢氏。
“你便是那与我通过信的……”辛谢氏向社略一点头,以示问好,“见过社公主。”
社微微摇首,“这里没有公主,只有造梦者。”
又侧头看了一眼古思,道:“他是这次的堪舆师,堪国古思太子。”
这次辛谢氏显然已会意,不再多言,只道:“多谢两位大师肯来敝舍一趟。”
古思视线停在辛谢氏面上的白纱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辛谢氏微一怔,似没料到他如此直截了当,仰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床顶,“在这之前,老身曾查过一些家中的古书,上面有记载说,求梦之人可凭现世之身入梦……”
转回头,“对吗?”
社轻轻皱眉,“从未听过此一说。”
古思眸光微转,却没开口。
霁款瞥了一眼她,见她只看着床上的辛谢氏,并不看自己,便也撇过眼不再看。
屋内毫无预料地陷入了寂静之中。
辛谢氏很久都没说话,也或许是忘了说话,她瞧见,有一行水迹浸湿了那条白纱。
紧接着,辛谢氏咳了起来,也许是顾及到屋里有人,只憋着声咳,直咳到呼吸短促,才堪堪停下,笑了笑,“是…吗?”
无人说话。她垂下眼,发带上的薄玉片坠到脸上,渗来一丝凉意。
良久,“造梦者已至甲级,或可一试。”
古思出了声,淡色的眸子苍茫幽远,看不清晰其中的内容。
社听言,向他看去,他的视线却一直停在床中人影上,只听他继续道:“夫人为何要以身入梦,你可知梦境中本就有一个你,入梦之后,你该处何地?”
众人都等着辛谢氏开口。
辛谢氏却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般,好似喃喃道,“没用的,梦里的那个我是不会改变的,只有现在的我入梦,才能挽回他……”
众人正听得云里雾里时,古思却好像明了,如是问道:“你想代替梦境中的你?”
辛谢氏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是。”
“你可能再回不来。”古思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毕竟那是梦,与梦中之物交换,你便也成了梦。”
话落,只听辛谢氏轻声笑了笑,“若真如此,造梦一事也就成了。”
古思颔首,“那夫人打算何时入梦?”
辛谢氏沉默了一会儿,“三日后可否?”
“可以。”
这场梦就这样谈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薜(bì),第四声。
第12章 谢薜篇:夫妻花(二)
入梦之日在三天后,那天正好是冬至。
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大雪,空中尽是纷乱的雪片子,挡住了远眺的视线。前一日睡得早,这天她醒的也早,入梦是在午时,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不知怎么打发,便出了屋,在雪里走着,大雪不一会儿就落满了斗笠,肩膀上也渗进了雪水,冻得慌。
在住屋附近走了一圈后,被一道视线迫得转了个弯,背过身继续走。
是古思,他正站在窗后,披着外衣,一声不响地看雪,她未曾料到这一幕,就与他视线相撞,他神色未变,她却有些慌乱,随意寻了个方向远去。
越走越远,隐约可见昨日那片槐树林,脚步顿了顿,朝林中而去。
来到亭屋前,空无一人,见那山崖奇巧,便欲上前仔细查看,可才几步,她却怔在原地。
一座孤坟,静静地立在漫天大雪中,就在这亭屋身后,被雪染成了一个白色的小包。
完美无瑕的雪地上多了一串脚印。
弯腰仔细去看白玉石碑上的字。
“辛荔谢薜之墓。”
几个字明显才刻上不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回头。
未束的黑白相间的长发,眼覆黑纱,披淡红色白狐毛领斗篷,戴着兜帽,双手笼在袖里,抱着一个乌金暖炉。
这是一位即使年老却风华犹存的女子。
“夫人。”她定下心神,向女子请安。
“我记得你,你是昨日跟在堪舆师身边的人。”辛谢氏在她身旁站定,声音仍是沙哑。
“是。”她隐约感觉,擅自闯入这里并不对,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闭口不再多言。
辛谢氏似乎并不生气,目光在她脸上瞧了一圈,温声道:“别紧张,此处不是禁忌之地,之所以建在这,本就是让人看的。”
说完指了指身后。
她望过去,目光尽头是一扇窗。
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女子,“夫人,这……”
“这是我与阿荔的合墓。”女子伸手,神色温柔地抚了抚碑上的字,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昨日才刻上的,你觉得好看吗?”
她垂下眼,有些迟疑,“据我所知,将军名文狸……”说完,目光在碑上“辛荔”二字上转了转。
“啊……”辛谢氏恍然大悟般,然后轻笑一声,“我不喜欢那个名,他曾叫阿荔,是我赐的名,我只认那个名,他是将军了,不能没姓,就还姓辛。”
虽是笑着说,声音却透出压抑的冷静。
一时无言。
她只带了一顶斗笠,肩膀上早落满了雪,被体温融化了开来,渗进衣里,冰得很。
“大雪冻身,姑娘随我来。”辛谢氏说完便在前边领路。
两人来到亭屋前头的凉亭中,石桌上铺着厚厚的绒布,布面小火炉上,一樽茶水正烧得滚滚冒泡,咕噜咕噜地响。
两人在桌前坐定。
侍女闻声而来,从屋里取了茶叶,几经烫泡之后,斟出两杯纷香四溢的茶水,一一摆在两人身前。
“姑娘起得早,用过了早饭不曾?”
她起得确实早,远不到下人送早饭的时辰,此时约莫已送了过去,但她人却在这边。
于是道:“不曾。”
辛谢氏转头对侍女吩咐了一句,侍女点头之后,再次回了屋,出来之时,手中多了碟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