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12)
一时之间,溪水边,一片寂静无言。
溪水似不忍,应景停止了流动。
直到,一个白袍侍卫匆匆而来。
她心里默念了一声,霁款。
“殿下,您怎会晚整整两个月才归?”霁款上前,略行一礼,急从怀中摸出一纸信笺,“属下见殿下迟迟未归,便立即派人去打探了汤礼的消息。”
古思道:“直说无妨。”
霁款迟疑了一会,“殿下,可是驱梦失败了?汤礼醒后,奉命踏上了送粮之路,途中却不知何故暴毙而亡,护送队伍因其死讯,误了时日,边境战败,失陷了一座城,朝中陛下大怒,抄了汤礼全家,汤礼母妻皆连坐,赐三尺白绫。”
话音一落,她看到柳兴无的身子似乎更弯了些。
霁款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属下曾派人去验过汤礼的尸体,发现他有自杀的痕迹。”
她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驱梦失败,慰藉未成,终是忍受不得而自我了结了吗?
“全赖柳某无能,拖累了殿下,害殿下背上败名……”柳兴无转过身,向古思深深地躬腰行礼,“太子堪舆造诣之深,本应与乌国隐那般的人物合作,怪柳某夜郎自大,不知深浅,终成恶果。”
古思静静地看着柳兴无,不发一语,火光的影子在他眼中投了个空,只留下些微烟气。
柳兴无缓缓直起身,颤巍巍地抚摸着身前的粗树干皮,“春繁冬谢,一场空。”
悲叹一声,远去了。
第8章 仪使卫
夜,仿佛没有尽头。
柳兴无从溪水边离开后,愧极而绝望,一路前行,竟不小心迷失在了林中深处,沉沉的夜色让他看不清任何景象。
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他摔倒在地,索性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他也懒得去理。
“柳先生。”
低沉喑哑的女声。
他晃了晃头,如醉酒般,“啊……是丫头啊。”
女声有些迟疑,“先生,我想同你说件事。”
“啊……说吧。”
“汤小公子那日拒绝骑马,可能是看到了我……”
他终于抬起头,“怎么说?”
“我在想,他或许是为了我不被发现,而不愿骑马……”
他笑了笑,“是吗……”
女声带了一丝自责,“还有,我发魔障那日,是不是就已经触动了先生的心障?后来才……”
“丫头,不是这样的……”他苦涩地笑,“早在入梦之前,老夫就发现自己造梦的能力有所不稳定的迹象……”
摇了摇头,“难道你忘了当初入梦之时的情况?之所以那般匆忙入梦,便是因我有预感在先,若再不入梦恐失最后之机,只得毁约先行一步入了梦,这才迫得太子殿下需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提前结束试炼。”
女声沉默了一会儿,“十二个时辰?”
“……造梦者可先入梦,然其他驱梦者在现世中最多只能再逗留十二个时辰,否则就会失去入梦的资格。”
“先生说……”女声有些迟疑,“那小女孩最后……”
“死了。我害死了她。”声音里充满了难捱的痛楚,“……梦境与现世不同,堪舆师的存在的意义,在于让东主免于遭受其自身应遭受之外的祸难,包括各种天灾人祸,横生之变……老夫失去堪舆之能后,接连不断的祸难降临在她身上……”
沉沉的叹息飘散在风中,“堪舆之堪,堪吉避凶。”
——
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霁款。
那个把她抛上仪仗的白袍侍卫,古思太子的二十四仪使卫之首。
那日晚上,与柳兴无分别之后,她作为古思太子的新一任驱使卫,被领进堪国王宫,授予二等官职头衔,居所安排在历代驱使卫所住的驱园。
外为仪,内为驱,互成包拢,驱园之外是仪园,专供二十四仪使卫居用,两园都坐落在太子东宫中。
找到霁款时,他正坐在桌前筛理着各色信件,窗子大开着,似乎浑然不在意会有人经过而窥见。
不过也是,太子东宫出了名的空旷寂静,人烟寥寥。
堪乌二国完全没有中原的繁文缛节,奴仆无数,两代国王都没有上朝的习惯,更甚者时间久了,百姓渐视国王为无物。
两国最大的商业链在于为中原的东主造梦,从而收取报酬,维系国稷。
这是两个简单到不行的国家,堪国行选拔制,历代国王与太子之间几乎都没有血缘关系,因堪舆能力后天增长,太子只认当代最优秀的堪舆师。
而乌国行传承制,因造梦能力先天生来,血脉愈浓厚造梦之能愈强。
一路行来,只碰到些微个奴隶。
立在走廊上,看着窗后的霁款目不转睛地筛选批阅着书信,似乎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便也一声不吭地站着。
仪使卫本就不负其称一个“仪”字,无一不是生得玉面宝相,姿容白俊,风形翩然,一丝一毫也不曾堕了古思太子之盛名。
而身为仪使卫之首的霁款,更是融合了二十四番翻的容华,任凭飞檐亭角轻铃响,斯人明端在前,耀凡目,濯其气,久而不散。
许久,整理完桌上的一沓书折信件,他抬起头,看到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说完起身给她开了门。
她进门寻了个椅子坐下。
霁款把方才坐的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她重新坐了下来,“有什么事么?”
目光在她披散的半长头发上转了转,忍不住道:“怎么也没想到你是个女的。”
一个女孩子,弄成那个模样,实在不能怪他走眼。
她垂了垂眸,并不辩解什么,而是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试炼结束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霁款缓缓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笑,“还能发生什么,殿下急着入梦,试炼却仍遥遥无期,残存的奴隶太多了,索性叫我等连夜逮了人就杀,次日早上有幸躲过的人就列为驱使卫候补。”
“你披着树叶躲在猎洞里,竟没被我们发现,也是着实幸运。”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天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本以为你是个哑巴,如今看来可不是这样。”
她眉眼一贯的平淡无绪,“暂时失声了而已。”
“是吗……”霁款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老实说我到现在都不曾想通殿下为何要选你做新的驱使卫,在我看来,那个男奴隶明明更胜一筹。”
她面无表情,“你可以去问殿下。”
“呵……”霁款笑出声,“你可知道簿子上少的第三个人是谁么?”
她抬眼看他。
“听说父辈都是渔民,从小学了龟息的本事,最后那日晚上躲在水下,天亮了就藏在水面上的尸体堆中,着实让我们一阵好找,本以为是个人才,不想为人实在怯懦无用,只好拿去喂鱼。”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你不必百般费口舌。”额前的发垂下来挡了她的眼,“殿下曾说,如果我不懂造梦相关的事宜,可以来问你。”
“哦?”他眸光变了变,“那你要问什么?”
她拨开发丝,“殿下说梦境中堪舆师不能动,只有驱使卫能动,此动……是什么意思?”
霁款微微讶然,不知是没料到古思会与她说这些,还是什么其他别的原因,总之他脸上的情让她有些不爽,那种明晃晃的,带点怜悯莫名的……
“其实我以前对这些事完全一无所知。”霁款站起身,把椅子踢到一旁,“后来桥荔大人与我解释过后,我才明了。”
“桥荔大人?”
霁款一边示意她上前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是殿下的前一任驱使卫。他的说法比较通俗易懂,我便讲与你听。”
她走上前,与他并立在窗前。
霁款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有什么?”
她只略一扫,“树,草,房子。”
霁款摇了摇头,“不,还有土生虫,云与天,水蔚风……这些平素自然所生之物,包括人,凡是存在于尘世中,都可列为一同。”
“有何深意?”
“在梦境中,这便是造梦者的作用,造出一个与现世相差无几甚至完全一样的世界。”
她沉默了会,“那堪舆师呢。”
虽然柳兴无已与她解释过,但她还想听一听另外一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