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番外(41)
雪梅唔了声,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老子曾说过‘敬鬼神而远之’你这句出自《论语.雍也》,斓子你真福气呢可是跟了位顶好的师傅,她这番解译讲得真是极好。”
“诸如什么老子啦、论语啦这些出处典故我是不知,凡师傅讲得便是对我十分的好,自然奉若珍宝谨记于心。”细眼瞧了瞧她的脸色,那两颊殷红醺醺,醉酒似的眼神空洞且迷离,忙坐正了身子招呼道:“怎么你脸色红彤彤的嘴上却一点血色也无,你过来快让我瞧瞧。”雪梅自是燥热难耐,径自解了元宝领上的盘扣,走至她跟前去。
斓茵上手按着她的额头探了探,惊诧一声,“瞧你都烫成什么样了,还闲在外头乱逛,你身子上发热呢竟还不知?”
她从被垛里拉过被褥忙按着她躺下,“好在今儿万岁爷还在务政堂见着王公大臣,不然轮着你上值可怎么好?你且闭上眼囫囵着睡会,我得去找梁谙达帮你告假,再看能否请来一位随行太医给你瞧瞧。”
她眼里不禁沁出泪花,一把抓着斓茵的手,“我身子总是弱些,给你找了好多麻烦,你不嫌我积粘,还肯这样帮我可叫我怎么谢你?”
“既在同一屋檐下便别这么多讲究,在这宫里很难得像咱们这样好的小姐妹,不是你开导我,便是我开导你,遇上事了也是共进退。”她把手搭在雪梅的手上,安慰着:“咱们是同病相怜的,自然我更疼你一些。”斓茵替她掖掖被角,转身合好门窗,打了帘子便愁眉深锁地出去了。
月色消弭只留下淡淡的青灰色映照在山光四壁之上,她眼中滢滢烁烁地涌出泪来,那心中不由一片愁苗而生,身陷宫中她亦是无法选择,惟有不尽如人意的妄想罢了,从来爱与痛之间,她道不破的便是那一点挚爱铭心。
恍然如梦,却又像是似醒非睡,她那头上沁着汗水,滴落着一重又一重,窗外风声萧萧,扰扰熙熙,亦是睡不安稳,她强睁双目却怎也转醒不来,只有眼前那灯影幢幢亦或是人影幢幢,她脑中分辨不开,疏忽一口松懈了下来,‘一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这是她一贯的想头,如今全然罢了,往虚空中去是幽魂或是一粒沙尘。
她看着自己穿过一片花海,站在与天地间衔接的秋千上,那是以五彩绳悬木立架,她立在其上,飘飘玉带,皓腕红袖蹁跹旖旎,簇簇花红在她脚下凌波纷繁,她回眸笑看,见容若笑脸迎望立在当下帮她推引秋千,陌上青青草,河岸艳艳花,垂杨柳纤纤,头上有暮鸦,那是她心心所向,日夜所盼的,她蹬在秋千上高喝着:“冬郎,我要飞得再高些,再高些......”
话音刚落,那力道十足便推得她极高,她心中扑空似的没了落处,身子当空兜起,打了旋儿腾了出去,她双手一抓撞进了皇帝怀中,仄头一瞧,只见皇帝眸中无限柔情冲她笑而不语,她心下一急忙推开皇帝,跄踉几步回身又见到福全在她身后露出狡黠的笑,皇帝伸着手唤她的名字,而她一再退避竟又撞到了福全身上,福全抚着她的肩膀,一再对着她说:“都有本王呢。”
她捂着耳朵想逃却不能,再一踅身,竟见福全用剑横在容若的颈子上,她鼓足了气力,嘶喊了一声,“冬郎,不——”
“她说什么,像是呓语了呢。”梁九功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探头探脑的看着雪梅。
斓茵眼珠子滴溜一转,笑着回道:“梁谙达,病中梦魇常有的事,她再喊额娘呢。”
秦翀羽收了脉枕,洗了热把子毛巾敷在她头上,顺手又写了方子递到了斓茵手上。梁九功这才上去问其病因,“秦太医,姑娘这病怎么来得恁么急?严不严重?是否重在关窍之上?”
秦翀羽沉了沉心神,冲他摆摆手,“姑娘这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自上回伤寒之后,致使身体孱弱,这次虽说是外感风寒,但加之心火郁结,内火外发便就有些麻烦了。”
“哎呀,要紧的就这样的麻烦。”他垂垂手,“明儿便要起程回宫,现下万岁爷一颗心都扑在姑娘身上,皇上又是个实心实意重情的人,设若执意将人带回。宫内两皇太后知道了皇上随身带着个病秧子回宫,咱们是御前的近人,首当其冲便是咱们几个跟着遭殃。”
“梁谙达,不要谁遭殃,要紧的想办法才是。”转首告诉斓茵,“你快拿了药去煎,里面多系花、叶、枝草这些发汗解表的药,切记宜用武火急煎才可。”
斓茵拿着方子说声是,便出去煎药去了。
梁九功心下搁不住,依旧追问着:“请秦太医给咱家吃颗定心丸,若一味要求雪梅姑娘的病能见大好那便是咱家贪心,只求不要这样缠绵于病榻就好,这御前各各都是明眼人叫哪个瞧出来总是难以掩饰。”
秦翀羽手捻针灸在雪梅的曲池处下了一针,“我是太医,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事,若没十分把握便不会在谙达面前卖弄了,自我行医多年像这样的病例实属常见,针灸之外,只需几碗对症的药汤灌下,明日正午尚可痊愈,请谙达放宽心。”
淋淋雨雪,纸灰似的朔了一夜。皇帝素有黎明即起的习惯,一则为了圣躬志虑清明,二则朝廷气象严肃,三则文武宿卫得免疲倦不致懈弛,朝暮有节,引奏有期,崇实国邑丘聚,靡不蒙化,天下和顺,日月清明,如此一举众美,便是百姓称颂的有德圣君。
刚过寅时初刻皇帝便起身了,上夜的太监拢了帷帐,皇帝穿着一身黄纱绣彩云纹金龙中衣坐在榻上簌了口,又用热手巾把熥了面,厢房门口站着两个太监,见皇帝一应琐碎收拾便宜了,才敬献上来第一盏银耳莲子汤给皇帝润肠胃。
这时候毓秀便跪在阁外请安,“万岁爷吉祥,奴才毓秀给万岁爷请安啦。”
皇帝早坐在里间的月字蟠龙纹镜前等着她,阁中侍候的小太监应了一声,“皇上叫你进来,起喀罢。”
毓秀进屋给皇帝磕了头,打开象牙描金带彩什锦梳具,将皇帝的辫发松解开来,拿着篦子小心翼翼地给皇帝篦发梳头。
毓秀是御前伺候的老人,行止举动不温不火,平淡中透着细致,伺候人温润柔和,谨慎得恰到好处。皇帝若和她说话,她有一句便是一句,决不为了争功抢脸添枝加叶的插话头子,所以皇帝用她在御前总是习惯了的。
“今儿,只有你上来伺候?怎么不见雪梅、斓茵?”皇帝把手按在双膝上,闭目冥神着问她。
毓秀手上慢条斯理的,沉声静气道:“回皇上,雪梅昨夜里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主子,现如今还在榻榻里躺着呢。”
皇帝听见雪梅病倒,眉梢不由一颦,“昨儿还好好着,怎么又染上了风寒?”正说着,提了高音儿唤道:“梁九功,给朕滚进来——”
第36章 尊前呵手
题记:花间归去,红蓼花繁催开处。尊前呵手, 碧水惊秋住。高城望断, 月明洒空阶。怅佳期,怆然蹉跎,从今后莫说相思。
此时, 还在檐儿底下醒盹的梁九功, 听见里屋一声高喝, 忙打了颤, 躬着身子一溜烟钻进殿中,赶紧跪下来听着皇帝发话。按说梁九功是皇帝随身近侍,所谓熟不拘礼,平素不用这般行大礼,今儿不似往常,只因梁九功在外头听着皇帝的真声有些着恼,遂一进门便在殿外趴下身来,浑身筛糠似的惴栗难安。
皇帝双手踹怀, 透着镜子看着他问:“听说雪梅昨夜里着了风寒, 如今也下不来地,可有这事?”
梁九功低头答道:“回主子, 确有此事。奴才知道这事要紧,昨夜里赶急着忙得请了秦太医过去瞧,这会儿姑娘身上不发烫了,正将养着歇觉呢,请主子放心。”
梁九功用眼角余光一瞥, 即见皇帝早已着了便服,挪动步子正往殿外走来,“既如此,朕得去瞧瞧,没得叫人心上惦记。”
他上觑天颜,知道皇帝执拗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膝行了几步跪在皇帝脚下,“这怎么行!主子夜里办政务操劳了一宿也没正经阖眼歇歇,这会儿又去瞧病中之人,没得过了病气可怎么好?奴才看不过主子操劳,不能让您去。”
“圣天子百灵护佑,魍魉邪祟谁敢近身?朕就是这样汉子。”说罢,甩着明黄马袖夺门而去。
行宫随扈多是说走即走,说不走又走之说,出警入跸常有的事。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在庑殿行宫奏事厅处等着御前口谕,只分派了小字辈儿的卫跸殿前随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