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若是知道先生也从未舍弃小姐,该有多……
她忍不住捂面痛哭。南家主事者早已举家迁往别处,唯留几名仆人看顾宅门。
而南氏阿芜,已在南下途中病死,终究不曾嫁作苏家妇。那一纸婚书,果然被她毫无留恋地抛弃。
没有了那一味药的阿芜,犹如秋时败落的叶,在孤独的岁月中迅速腐朽。
先生,你不要再等了。
……
云简想起有一年他与南芜讲及汉代东方朔的论辩之能。
有一故事很有趣味。
如今时移世易,从那故事中延伸出的对话却还鲜明在目。
江南与日孰远?
江南远。
何故?
举目见日,不见江南。
《浮梦异事录》三
时有云氏后人,为撰一文札亲往深山。二年大雪封山,将军河渠率兵抗敌困于此,得其援。
何渠门下有副官言,山巅之上生千叶雪莲,可以续命。何渠母尝患恶疾,偶得机缘,获莲,竟痊愈。
云简愕然,奇于此,独涉山巅,竟无踪。
人寻之,见其身埋于雪,手握莲,置心口。却之不去,犹如冰坚。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就完结了
第9章 宛宛
宛宛
文/杳杳云瑟
一、
“我知道与你说这些,是不好,只我们也没了法子……”张氏捏了捏手里的绢子,神色有些不安。
小陈氏为她添了些茶,才抬起眼睛,轻声道,“晓得了,母亲。”
张氏见她这般,还不放心,待要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她本是忠厚的人,做不来撺掇人妻子给丈夫纳妾这事,哪怕一方是自己的儿子。
全因这几年,小陈氏的肚子确实没动静,他们陆家又一脉单传,才着急上火了些。
小陈氏却很体谅她:
“母亲,您不必担忧,夫君科考在即,且让他安心殿试,以后选些乖巧伶俐的丫头,伺候着笔墨,若有了身子,抬做姨娘便是。”
张氏诧异地看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叹道:
“真是我儿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若说为人媳,小陈氏已是十全十美。
只担这侯府夫人的头衔,出身实在低了些。
早前陆子钧整日地拘着她,倒也没什么,近几年却免不了要与贵人往来,她也担心小陈氏受不来那些个冷嘲热讽,看她应付得还行,倒也渐渐放下了心。
只这子嗣一块……她也晓得急不得,可她与侯爷是老来得子,这不急也得急啊。唉。
小陈氏又安慰了她几句,送走了张氏,陆子钧便回来了。
他近来备考,精神有些不济,一进门,只将长腿一搭,便要在榻上歇下。
小陈氏给他沏了热茶,又伺候着洗了脚,才拿来凉扇给他轻轻扇着。
“母亲方才来过了?”陆子钧闭着眼,淡淡道。
他看见了桌上还没撤去的茶盏。
小陈氏沉默了片刻,道,“母亲要我给你纳妾。”
“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
陆子钧忽然睁眼,“真要做贤妻?”
小陈氏没说话,笑了笑。
陆子钧只静静地盯着她看。
小陈氏别开了脸,成亲三载,她仍害怕他的眼神。
他忽然说,“纳妾就算了。待我以后为你请个诰命,你也能踏实些,省得整日胡思乱想。至于孩子,没有便没有吧。”
小陈氏不点头也不反对。
陆子钧忽然邪气一笑,翻身把她扑在榻上,“再说,努力一下也不一定。”
小陈氏脸通红。
半晌,小陈氏轻喘着抬头,问,“你不是乏了么?”
陆子钧堵住她,“闭嘴。”
小陈氏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许久才能起身,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陆子钧背对着她穿衣。
她默默在心里骂,衣冠禽兽。读书人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他系好衣带,转身来,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好吃饭。”
“……嗯。”
小陈氏抓着被褥,指节泛白。
二、小陈氏又做梦了。
梦里有道甜蜜又温柔的声音唤她,“宛宛。”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彷徨地走着,踩到什么,一低头,一张血淋淋死沉沉的面孔。
小陈氏醒来。
她很平静,没有尖叫,也没有发抖。
只是额头布满了细汗。
灯光昏暗。陆子钧在不远处摆了一张长几,正挑灯夜读。小陈氏本不愿这样,说,与妇人一处,书如何读得进去。他却说,要看着她的睡颜才能静得下心。
她盯着他的侧颜看,陆子钧生得好,线条轮廓都无可挑剔。
她却越看越心惊。
小陈氏紧紧闭上了眼。
她想,自己究竟为什么待在这里。
她还想。自己究竟是谁。
是陆夫人,是小陈氏,还是……宛宛。
“宛宛。”小陈氏吓了一跳,霍然睁眼,陆子钧的脸就在眼前。
“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他抬袖给她擦汗。
小陈氏握住他的手,哑声地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陆子钧被她挡开,淡笑了笑,又唤了一声宛宛。
语气好像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
小陈氏睫毛剧烈地一颤,“你不要这样唤我。我不叫宛宛。”
陆子钧敛下眸子,指拂过她的脸。
他忽然慢慢地说,“宛宛,你知道,陆子钧不会娶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三年来,他终于坦白。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谁。
小陈氏脸色苍白,无力地笑了笑。她低声说,“你知道,又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娶她。
为什么把她捧上这个位置。
陆子钧把单薄的她搂进怀中,乌黑的发倾泻在他掌心。
青丝柔长,他将她拥得那样紧。
三、她曾经是江南小城出了名的美人。
她叫陈宛。
美人并蒂,她与阿姊靠一间豆腐铺子谋生。
那一年,一艘画舫路过她们铺子前的河道。
原是一些富家公子从京城到江南游景,有个公子叫唤着要买些豆腐花去,尝个新鲜。
阿姊接过小厮递来的银锭。
哪里知道,这一去,如羊入虎口。
当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前,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如鲜嫩青葱。
翘着腿的画舫主人漫不经心饮下一口酒。
他夸了一句,“美人如玉。”
这四个字,叫公子哥们“嗤嗤”地笑起来,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阿姊哪里看不出他们的鄙薄之意。
她性情高傲,当即摔了银锭子,摔了豆腐花。
她说,“我不卖了。”
公子们为这句话又嗤嗤地发笑。
他们中,甚至有人说,“一百金你卖不卖?”
故意歪曲了意思,拿她这个人来竞价。
陆子钧笑着,不附和,也不阻止。
阿姊气白了脸,要走,被拦着,拉拉扯扯间,她恼怒无比,回身便骂: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不亚于一无是处的蛆虫!”
她虽读过书,却不知道权势的可怕。
也不知道,她指着鼻子骂的这个人她惹不起。这个叫陆子钧的“纨绔”。
陆少爷的神色阴沉。
此时从画舫入口钻出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一把稚嫩的嗓子,如黄莺出谷。
她一迭声地请罪,飞快地打开臂弯里挎着的屉笼,人人都分了一碗豆腐花。
……
她看见陆子钧端着碗,露出一点类似嫌弃的神情。
少女不安地搓着袖子,一只手拉紧了阿姊。
陈宛认识知府的小公子,她知道陆子钧。
听闻,他家世煊赫,又是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是骄纵跋扈。
听闻,他曾纵马行凶,当街鞭笞平民,直叫人皮开肉绽横死当场。
听闻,他府上有十二美璧,来自各处烟花柳巷,取“美婢”谐音,行宴宾客,主仆同欢,声色放浪。
画舫早远离了那豆腐铺子,她带着阿姊悄然退到舫边,一个灵巧的下腰,双双坠入河中。
浪头渐没,二人如何都捞不着影,众人大惊,只怕这对姐妹早已殒命。
陆子钧望着河面,勾唇,“有意思。”
在河边长大的孩子,怎会不擅长洇水。
陆子钧是谁。
纨绔子弟。狼心狗肺。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