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不喜欢吃糖,却偏偏执着于抢走我手中的每一块。对此,我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
林沫沫看着他的样子,终于有些慌乱,她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嘱咐道:
“周生微,我去叫救护车。你在这里等等,我叫人来帮忙。”
周生微喘着气,整个身子靠在了椅子上,苍白的手无力撑着椅侧,隐隐可见青筋。林沫沫看他一眼,急匆匆地走开了。
蹲在石椅后的我,听着那样单薄却沉重得仿佛想要努力存活下去的呼吸声,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眼睛火辣辣的,像是进了沙子,揉它不去又掉不出泪来。
不禁有些埋怨林沫沫。
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小时候,遇到讨不到糖吃的周生微,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你乖乖的,你要乖好不好。我悄悄贴近椅背,无声地说。
这时候啊,应该还要摸一摸小周生的脑袋。柔软的发压在掌心,轻轻按一按。可是如今周生微长大了,我不能那样做了。
我正叹息,却见周生微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他一步一步向未名湖走去。
那个方向。那枚戒指好像就落在那边。
“扑通——”我唰地站了起来,卧槽差点忘了!周生微不会水啊!
却看见四仰八叉地摔在湖边草地上,神志不清的某人。
“……”
何事秋风悲画扇抑郁症
今天依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我早早赶到,选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然后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混沌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议论:
“是他吧是他吧?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来我们学校!”
“A大毕竟也是他的母校嘛!想当年周学长可是医学系著名的高岭之花,听说连我沫沫女神都没拿下他!”
“是周生学长啦。”
“诶他似乎休学过一段时间,听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是那个吧,他姐姐?”
……
躁动忽然在一瞬间平息。
那人迎着各种目光从容地走进教室,站上讲台,长身玉立。
“同学们,”他作着漫不经心的自我介绍,“我是周生微。你们可以叫我周生。”
我揉揉眼睛,看向宽阔的讲台上那抹经年挺拔的身影。他已经从纤弱的少年长成了英俊优秀的男子,足以撑起一方天地。
岁月都不曾在你我的身上留下痕迹,竟不知是惩罚还是恩赐。
他似乎遥遥地向我这个方位笑了一笑,身边人激动地浑身颤抖,我也看向周生微,报以挑衅的扬眉。
没有多余的话,他点开一个视频。黑白的荧幕上现出醒目的三个大字,抑郁症。
正是这节讲座的主题。
底下人揣测纷纷,神色或感叹,或微讶,或兴奋,或似我一般平静。
“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王妃戴安娜,苏联作家叶塞宁,荷兰画家梵高,中国诗人海子……他们统统死于抑郁症。”周生微手指轻叩讲台,缓缓说着:
“就连我的姐姐,也因患抑郁症,在十年前的今日自杀身亡。”
“抑郁症似乎是一种绝症,每一个只要招惹了这种恶魔的人,都会被无情的吞噬。”
周生微的神情冷漠得可怕,甚至在提及他的姐姐时,语气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诉说的,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往事。
许久以后,我默默站起身,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并未引起一丝异动。走廊阴暗,我茫然地前进,直到看见眼前一点明亮的光。
停下脚步时,耳边响起簌簌的声音。
满眼苍白。
下雪了。
却恨冬风催我去周笙
周生微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叫做周笙,是个十分温柔可亲的姑娘。
十年前的一个周日,因为抑郁症,跳湖自杀了。
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尾随着周生微来到A市的墓园。
我默默看着周生微将一捧鲜花放在石碑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摩挲片刻,又很小气地揣了回去。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微凉。他的手冻得通红,抚上周笙的墓碑,一脚踩上墓前的草地,是一种十分不敬的姿势。
“你想不想听我讲完那个故事?”周生微眉眼弯了弯,显出些稚气来。
我撇嘴。这小子还会讲故事?确定不是冷笑话嘛。
记得有一次,他拉着我给我讲了一个巨冷的笑话,我当时正在喝水,结果一个没注意全喷在了过来巡视自习的班主任脸上。
“诶,要不我还是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吧。”他亲密地贴近石碑,如同亲吻爱人,脸的轮廓在呼出的白雾中愈发模糊。
我连忙竖起耳朵。
“唔,你要是不愿意听就算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知道还好。”周生微直起身子,微笑着“嘘”了一声。
有些狡黠。
“我以后不会来这儿啦。免得你见到我,又该板着脸教训我。”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轻松,忽然飞快地转过身去。
我的嘴里泛起丝丝久违的苦味,愈发想让他留下那一块糖。
于是,我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周生微。”
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脚步一滞,并不回头,片刻便消失在了无边风雪之中。
只留下那一捧苍白的花束在墓前散发着冰冷的香气。
他走了,却把我留在了我的墓前。
尾声起风了
周生微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被他封存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谁也不曾窥探——
我有一个心爱之人,但她一点也不可爱。她最擅长的就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话和摆出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其实她也会笑,天气好点的时候,会迎着阳光向我微笑,竟然意外的灿烂温柔。
我也见过她其他的千百种样子,比如莫名其妙地愤怒,比如撕心裂肺地哭泣。
她的茫然、无助,阴郁、孤僻,那么多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光,我统统参与其中,亲眼见证。
这样一个她啊,活得这么苦涩,却很喜欢糖、喜欢一切甜蜜的东西——正如我很喜欢她。
……
我有一个心爱之人,她已不在这世上。
第7章 又是一年春好时(微百合)
又是一年春好时
文/杳杳云瑟
人物:慕甘白,原名慕荷,字忍冬,善造钗环,养鸟迫秋。
木槿,号一朵云,善医。
引:鸿雁直木,弋人何慕。
与木槿书:
今晨我推窗来看,冷风扑面时还有些微砂砾刮刺的触感,才知道昨夜竟下了好些细雪,到现在也还没停。薄薄地铺在地上,白纱般的一层,竟也分外好看。
然后便想起与你相遇,大约也是这个时候。
那时候冷不冷我已记不大清,唯记得你我照面时,刚巧一大捧雪压断了你头顶的枝条,扑簌簌盖了你一脸。
想起你上一刻还紧绷绷、这一刻却顿时惊愕的神情,便是现在,我也忍不住要捧腹大笑。
那雪还不化,挂在你的眉梢上,衬得你活像个小老头儿。你那时瘦瘦小小,又穿着十分宽大的袍子,我都担心会不会给你冻坏了。然而你似乎不是很担心,只是马上摆出了很严肃的神情,似想喝止住我几乎咧到耳根的嘴角,不过你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听话,几乎红成一大片,好似深山里一晃而过的猴儿屁股。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大会掩饰自己的想法。
嗯,然后,你揍我了。别看你当时瘦瘦小小,可那拳头却是有力得很,我被你打得可疼哩。
活该。你说。
有这样的人吗?我真的是气极了。连我娘都没有揍过我哩!所以我立刻刨了地上好一堆雪,一股脑地反击回去。
这下可好,你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我。我怂了。这时我听见娘亲唤我的声音,马上又壮起了胆子,朝你做鬼脸道,小子,你等着。
你已经开始捋袖子了。
我吓得一缩头溜了开,跑到娘亲身边哼哼唧唧地告状。娘亲看看那边湿淋淋的你,又看看这边气鼓鼓的我,笑眯眯道,小荷啊,那是新搬来的木大夫家的孩子,木大夫可是当过御医的人,你怎么可以欺负人家娃娃呢。
御医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我颇为不屑,还很应景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