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魔王的眼睛,顿时一下就亮了起来。在顾耿直先生的眼皮子底下,一脚踢翻了她的亲亲儿子。
没错,当年年仅七岁,并且有些激动的越祖宗由于太过紧张,一下在小脑瓜里把《西游记》和《攻男心计》混搭在一起,拿出当年孙爷爷大闹天宫的架子来,一脚踢到小雪团儿坐的小凳上,摆出个自认为极其帅气的姿势指着他大喝一声:
“呔,雪团儿妖精,你叫啥?”
第5章 伴读(下)
踢、翻、了。
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顾耿直先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就只是一脚。
越祖宗只一脚,就在顾耿直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踢翻了她的亲儿子。
顾先生没料到,越魔王也没料到。两人同时杵在原地呆愣愣看着自家亲儿子、自己第一次见面喜欢的不得了的小少年,在凳子被踹飞后脑壳“咚”一声磕在了墙上。
声音巨响。
……………………
越染想死。
想死的原因有三:
一、她不仅没能留下个好印象,还踢翻了那个小美人少年的小凳子,还害他磕了个大包。
二、她这次闯祸是挨的是混合双打——不仅是被顾老太婆的戒尺给打了手,还挨了娘亲的大板子。
三、就这样顾老太婆还不放过她,等她养好了以后还要抽她背书。不,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小雪团不会来了……
年仅七岁的越染越祖宗愁得要死。愁得在床上乱动,一动就小屁股疼,一疼就苦哈哈地开始皱着眉头哎呦哎呦。
她听说那个大眼睛的小雪团儿受了惊吓发烧了,忙派她的贴身小厮去瞧瞧,却忘了自家小厮也是个女娃,气得顾耿直先生直瞪眼。
小厮在她眼巴巴的等待下回来,可怜巴巴给她看她袍子上屁股那儿的两个鞋印,还有脑袋上给顾先生那一卷竹简扔来后留下的红点。最后,她还不忘带回顾先生的一句话:
“孽徒,再生事,就给我把《道德经》抄一百遍!”
越染耷拉着脑袋。主仆二人一起叹了口气。
后来她又听说小雪团感冒咳嗽了,忙叫院里的小子帮她把前几日别人从外域带来的据说能止咳的雪梨给小雪团送去。谁料到,那是几日前的,早已不新鲜了,再加上正是冬天,让原本就体弱的小雪团拉了肚子……
不过,她害他肚子疼了好几天她一点都不知道、她把顾耿直先生再次气得跳起来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小雪团差人送来一个小纸条,上面写了很好吃。
幸福的越小王女当时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一不小心忘了形,便抱着纸条在床上打了个滚,又疼得捂着小屁股边傻笑边哎哟了好一阵。
后来,她也给他传小纸条差人送过去。她的字歪歪扭扭不好看,就索性就拿着笔涂鸦。
她给他画第一幅,是一个小人儿看到另一个小人坐在小凳子上,旁边标了两个字:喜欢。
她给他画的第二幅,是一个小人的脑袋“咚”一下撞到墙上去了。她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好疼。
第三幅,是她趴在地上大哭,左右两边的人都拿着个打板子。她写:也疼。
第四幅:她画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娃皱着眉头,趴在床上。写上:难过。
第五幅:她画了一个小女娃娃捧着一束小花花,递给一个裹在一团衣服里的小男娃娃,坐在小书房里,旁边站着个拿着书本的大人。最后写着:一起。
啊……那……那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一直养在深闺里单纯善良的小少年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觉得她似乎真的可怜得紧,就突然觉得有点无措。
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垂着长睫毛,白嫩嫩的小耳朵都红成了玛瑙色。
小雪团呆愣愣看着自己手里幼稚到极点的涂鸦,把一双手搅成了麻花。
他发了好久的呆,然后悄悄把她给他的画塞到自己放小玩意的小盒子里。最后犹豫有犹豫了好久后,还是蹬蹬蹬跑到娘亲跟前,红着小脸低着头扯了扯她的袖子。
“娘……娘亲……我想……和她一起读书……”
第6章 顾江离(上)
当听到小厮通报说顾耿直先生准了小雪团和她一起读书时,当年正哼哼唧唧着把头搁在奶爹腿上滚来滚去,撒娇说身上疼要奶爹揉揉的小魔王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哪里都不疼了。
那些事情,越染至今都是记得的。
时至今日,她眼前仍能浮现出那个眼睛大大,总是嘴上一本正经和她讲大道理要她好好读书,眼睛却不敢看她的少年的影子。
她还记得他的皮肤吹弹可破。年少时她太过莽撞,趁他睡觉时偷偷蘸了点笔墨在他脸上涂鸦,结果他皮肤太薄,为了洗掉墨汁,仅是用一点力就把脸擦破了。她还记得,他生得越发好看,后来因已过了可以亲密不避嫌的年龄,他便不进宫中。即使再见面,他也和她总是离得远。
她不知道他全然长开是何模样,但纵是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眼睛,也让人一眼望去,就难以移动半分。
可惜……
她坐在帝上专门给她设的接风宴的高台上看着下面,突然间就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突然间就恍惚了。
可惜……
她抬起已有些泛了醉意的眼看向下面——帝上专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个个虽蒙着面纱眼睛却在她身上打转、看似一副欲遮还羞模样,其实都等着她挑上的大家小公子,低声笑了。
她摇摇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然后灌下去。
“没一个能比他好看,没有一个……”她有些醺醺然,走路踉踉跄跄,即使后来接风宴散了,进了帝上的书房,还是在念叨这一句。
帝上看着她,半晌开了口:“你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
“哪个混账在和老娘胡说八道!”她扯起帝上的领子,一下把她压到墙上,再加上有些喝多了酒,泛红的眼让人一眼望进去像是看到了阿鼻地狱。
帝上没和她争辩,只是慢条斯理地把她的手指从领子上一根根掰下来。
和幼时一样,五妹的手有冷,让她突然似是醒了酒。
“三姐,亏了这里没有别人,不然你这么做,会被人以为是要弑君吧。”已成为帝女不再犹如当年需要喊着她三姐来寻求保护的小女孩一般的女人不在意地笑笑,随后垂首边平静地理着衣服把被她弄皱的地方抚平,边神色淡淡地和她说话。
“我还极小时,你放荡不羁,欺负过众多人,却从没欺负过我,反而我每次被人欺负时你把我护着。后来我长大要夺皇位时,你没有因外人说我幼小而站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姐那头,而是替我征战,助我称帝。如今我成了帝,家国不安,只能把你远派边疆,你却也一声不吭,为我守着边界。”帝上长叹一声,看向她。
“我欠你太多,同时敬你多年。从来只想把你当做阿姐,从未想过与你以君臣相称。”她顿了顿,然后带有几分漠然看向越染,“可今晚,你未免太不给我脸面。”
越染看着她,被酒浸多了的嗓子有些哑。
“你明明知道的……罢了,既然是丢了你的脸面,要罚,你便罚吧。”
“罚?我罚你什么?”帝上显然有些恼了。
“你今年回来早早成亲就是罚你?我不过是想让你寻个夫郎好好过个安稳日子,你要是再这般,我这次还真要拿出架子让你娶个夫郎回来……”
“我和将士们约好今晚要请她们去笑红尘喝花酒”,越染揉揉眉心打断她,拿起一边的披风来。“你知道,庆功宴这一群粗人喝不习惯,也不尽兴。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去了。”她转身就要出书房,却被帝上接下来那箭一般的话一下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对,他是没死,但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你比我清楚。”帝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急匆匆要离开的背影,嘴唇一张一合。
“你出征前总算是见到他长大后没带面纱的真正模样,却因为良心有愧暴打你那乱说的小纨绔姊妹后就跑了,也不敢认他。”
“他先是被人从树上推下去成了瘸子、接着就被人污蔑没了清白说是个万人骑的。随后大病一场。这之后,他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一场大火又让他没了爹娘,只能寄居他人篱下。你说,他和死了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