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松吟苦笑,见她进来,便起身顺手将窗子合上。
心想,若是真一病不起也正合他心意。
“少爷看起来心情不好,可是为了玉树集会发愁。”
许竹卿明知故问。
谭松吟不言,轻轻点头。
许竹卿一副了然于胸,面上得意神色尽显,掏出一天青色宽口小瓷瓶,摆在桌案上。
“这是什么?”谭松吟低头看去,这小瓶子十分精致,单手可握。
“这里便是你之前一直问我托盘里的东西,”许竹卿微微一抬下巴,尖润的下巴衬住一脸的娇俏,“这可是好东西,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怎么试,”谭松吟说着,将瓷瓶拿起,盖子掀开凑到鼻尖儿闻了闻,“这是做什么的?”
“你闭上眼睛,待会儿便知道了。”许竹卿夺过瓷瓶,面露神秘。
这样的笑意让谭松吟暂且忘了烦恼,心里清楚她并无恶意,且让她玩吧,于是二话不说,真的就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谭松吟端坐在桌案前,许竹卿从身后拉过一把椅子随后也坐了下来。
面对面仔细观察,谭松吟因为不常出门,脸上泛着冷白,两道抓痕经过岁月的冲刷牢牢禁锢在他脸上,融为一体,抬手轻轻触摸,轻而易举感受到疤痕的边缘。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谭松吟眉头微蹙,双睫微颤,嘴角也不自觉的抿起却不曾睁眼。
许竹卿又掏出两个备用的瓷瓶放到桌边,再三对比,还是打算用颜色最浅的那瓶。
用指腹从瓶子里剜出一指肉皮,抹在谭松吟疤痕处,谭松吟觉得一阵冰凉,由脸皮蔓延全身,喉结微微哽了哽,终是没忍住便问:“这是什么?”
“嘘,别说话。”许竹卿柔声回应,气息直扑谭松吟脸上。
谭松吟方才知道她眼下正在自己面前,不过咫尺。
许竹卿手指力道轻柔,将凹进去的两道沟壑尽力填满,这两道疤痕不短,覆盖下来用了半瓶的肉皮。
好在效果不错,颜色自然,很难看出破绽。
许竹卿直起腰来,将瓶子搁置一旁,叮嘱道:“先不要睁眼。”
随即起身跑开,从自己房中取来镜子,双手举在谭松吟面前。
“好了,这回你可以睁眼了。”许竹卿说道。
谭松吟乖乖睁眼,面前是镜子,正照出他的脸。
谭松吟先是一怔,随即仔细端详了镜子里自己的脸满目惊喜。
双手接过镜子左照右照,那两道狰狞丑陋的疤痕像是凭空消失了。
“竹卿,你这是用了什么障眼法?”谭松吟激动的站起身来,声线里还带了颤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竹卿一脸喜色随着他也站起身来,“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两道疤痕,为什么不见了?”谭松吟忽然想到方才的瓷瓶,放下镜子抄起桌案上的瓶子,“这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神奇!”
“从前我外婆会做这种东西,奈何我没有学会,最近我一直在尝试这个方子,好在终于做出来了,今后你有了它就不必担心出门了,”许竹卿满面出风,满满的成就感,“你不必担心,都是常用的东西还有药材,昨夜我在自己脸上试过了,没问题的!”
谭松吟手指用力捏住手中瓷瓶,回想许久之前她便废寝忘食的研究这些东西,常常夜深了房内烛火还亮着,却从不肯透漏给他半个字。
谭松吟一阵动容,多想冲过去抱抱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竹卿,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许竹卿灿然一笑:“说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这样过几天玉树集会,你便不担心了吧?”
“嗯,不担心了。”谭松吟喜不自胜,万分激荡,多少年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开怀过。
举着镜子看了又看,许竹卿给了他一个奇迹,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
秋末的尾巴卷走了树梢最后一拨秋叶,秋冬之间不过一夜,初寒大地,染了一层白霜。
谭松吟乘坐的马车到了聚贤酒楼的时候,玉树集会的喜鞭已经燃过一轮。
聚贤酒楼是凉州城里顶级酒楼,所以重要的集会也会在此举办。
马车靠边停住,车夫在外道:“少爷,已经到了。”
“知道了,”谭松吟在马车里应着,随即问身旁许竹卿,“我的脸还好吧?”
“好着呢,几乎看不出来。”许竹卿肯定道。
谭松吟微微笑着,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脸上没有涂抹那些蹩脚的脂粉。
谭松吟先行下了马车,转身抬手又接许竹卿下来。
许竹卿身上轻盈,借了谭松吟的手力轻轻一跃便平稳落地。
这一幕,被刚刚出轿的周沉鱼看在眼里。
周沉鱼暗自咬了牙,尽力藏好自己的不悦。
“她是什么身份,居然由谭少爷扶下马车,”玉罗在耳畔刻薄说着,忽然瞪大眼睛,低呼道,“小姐,您看谭少爷的脸!”
玉罗开口的瞬间周沉鱼便看到了谭松吟完好无损的脸,一时间懵在原处,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玉罗提醒她方知道不是自己眼花。
“谭少爷脸上的疤没了!”玉罗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论怎么看,都寻不到昔日谭松吟脸上的疤痕。
四人在聚贤酒楼门前碰面,谭松吟见了周沉鱼,知道这种场合少不了她,出于礼貌,谭松吟微微颌首,“周夫人。”
“你今日倒与往常不同了。”周沉鱼收好惊讶,不想在许竹卿面前有所失态。
“是有些不同。”谭松吟面上尽量克制,可却藏不住笑意。
“你的脸……”周沉鱼终于忍不住问起。
“时间不早了,先进去吧,”谭松吟不作多言,手臂朝聚贤酒楼大门方向一抬,“周夫人先请。”
谭松吟这般礼貌疏远让周沉鱼心上仿佛堵了一道墙,周沉鱼面无表情顺着他手臂方向便踏进了聚贤酒楼的门。
随之谭松吟带着许竹卿也步入外堂。
外堂宽阔,已是坐了许多人。
门口有人报号,许竹卿上前将帖子递过去,随着报号之人一声高亢,“谭松吟谭大少爷到!”
众人齐刷刷的朝门口看过来,原本打算看笑话的嘴脸一个个由嘲弄变错愕。
谭松吟在众人注视下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许竹卿则乖乖立在一侧。
随之席间议论声起。
“这是谭松吟吧,我没眼花吧?”坐在最前一桌上的常久德举着猪蹄子般的胖手用力揉了揉眼睛问。
“你没看错,这是谭松吟,他这脸……”张书江双目紧紧盯着谭松吟的脸,完好无损,那两道疤痕居然不翼而飞。
白择一被人众星捧月般的挤在中间,听闻谭松吟来的时候,原本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在转瞬间笑意全无,意识到不妥后,随之又勉强调整,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白公子,你不是和谭松吟交好,他这脸是怎么回事?”常久德伸手拍了拍白择一的手臂,眼睛却丝毫未离远处谭松吟,“短短数日,脸便治好了,这是哪家的神医啊!”
“什么神医,哪有能治好疤痕的神医,我看他八成是脸上涂了什么,你忘了,他出门向来都要盖一层粉。”
张书江盯着谭松吟的脸,话里话外颇不服气,从前谭松吟样样都好,连脸长得也俊朗,如今这疤痕一不在,又是光彩照人的模样,他们看了谭松吟几年的笑话,如今他恢复如常哪个能甘心!
张书江还有常久德这种人顶多也就是嫉妒不平,此时此刻心上最为动荡的还属白择一。
若无往日谭松吟,哪来今日白择一。
周沉鱼冷眼瞧着众人相,耳朵里也隐约听见一些议论,大多集中在谭松吟身上。
“小姐,脸上没了疤痕的谭少爷还真是鹤立鸡群,格外出众。”玉罗弯身在周沉鱼耳畔轻声说道。
周沉鱼目光穿过人群,直射在谭松吟身上,见他目不斜视,默默坐在那里,与世绝尘,无论他在哪里,她都能一眼寻见他。
这就是原本他该拥有的样子。
周沉鱼嘴角微微勾起,过去的景象一一浮现在她脑海里,“若说当年这凉州城最出色的公子是谁,松吟哥哥若居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不是当初他出事,哪能有白择一什么事儿。”
周沉鱼明知道这次贡生人选定是白择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谭松吟的脸恢复如常,这几年白择一青云直上,名气浩荡,俨然成了凉州第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