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一直刻意回避,但常若那番话到底还是落进了心里。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和祁铮到现在都还没有圆房,那些女人私下没少拿这个嘲讽她。她也很清楚子嗣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可是,可是她终究不是楚令沅。
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属于西州的,属于那个风像刀子一样冽,地像天空一样广,没有高高的城墙,骑着马儿能越过山崖的地方。
就算她在楚令沅的身体里待了八年多,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但潜藏在深处的东西是如此灼热,每每触及,刺的眼睛忍不住落下泪,泪珠也是滚烫的。她是西州的儿女,即便西州早在祁铮爷爷在位时就被划入大周的疆域,但他们仍习惯称呼大周为大周,西州为西州。
西州的女子只嫁给心爱的男子,只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而祁铮,那么多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不差她这一个。
她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出不去,又不愿意将就,卡在一个难堪的位置动弹不得。似有若无的叹息回荡在心上,眼皮渐渐沉重,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恍惚间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头戴凤冠,满身霞彩,被一只冰凉的手拉着走进红罗深帐。那人的眸子像蒙着一层雾气,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抚摸她的脸,气息喷在颈子里,又痒又麻。然后他就开始脱她的衣裳,一层又一层,他脱不下来,就改用撕。她给了那个流氓一巴掌,软趴趴的没力气。
流氓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眸色微沉,绷着下颔,凶巴巴的。她往角落里缩了缩,不想承认自己害怕了,但她的确是怕的。毕竟他一句话就可决定楚家满门的性命,还有她的性命。
不料他忽地笑了,神色逐渐清明,留下一句,“罢了,乳臭未干的毛孩儿,不知薡蕫。”拂袖离去。
她虽听不懂“不知薡蕫”是个什么意思,但前面一句话可是明明白白地在讽刺她年纪小,她当即愤慨道:“姐姐我上辈子救你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毛孩儿!”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枕头上印有几滴泪痕,她对着枕头沉默片刻,实在想不起后面梦见了什么伤心事,但还是遵从心情骂了句,“祁铮这个王八蛋。”然后伸了个懒腰,扬起个一般无二的笑容,转眼就将昨天思考人生时的沉重抛之脑后,正式开启了她的漫漫抄书路。
梧兮宫这边安静下来,外面,荣妃引起的那场闹剧也像投入湖泊的石头,只掀起片刻波澜,很快沉寂下去。郑贵妃亲自审问偷东西的宫女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打发了去劳役库,又对华阳宫里的管事太监和宫女一顿追责,草草了事。
至于荣妃,受了句不痛不痒的‘管教不严’外罚了一个月的月俸,这番大动干戈却无疾而终,倒惹了不少笑话。但位份摆在那儿,面上还得阿谀奉承,这不,没过几天内廷司就巴巴补齐了失窃的东西。
毕竟皇帝离宫前当着众嫔妃的面亲自提了一句,女人小产最是伤身,需要好生调养。连太后也时不时派顺嬷嬷去华阳宫问一问,谁敢这时候去找她的不痛快,滑了一个男胎已经够让她不痛快了。
因为皇后尚在禁足不用请安,闲暇之余,宫里这些喜欢开座谈会的女子们总得找个去处打发时间。郑贵妃的望宁宫一直都是香饽饽,现下又是群芳荟萃,衣香鬓影,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郑贵妃笔挺地坐在上方,眉目端正,下首坐满了人,中间站着位唱曲儿助兴的清秀佳人,嗓子如黄鹂般婉转动听。贴身宫女彩莲突然附耳低语,她微愣,示意范才人停下,含笑看向门口。
“妹妹怎么也来了?今日雪很大呢,该好好保重才是。”
荣妃取下披风交给宫女,露出一身华丽娇艳的宫装,虽是冬日厚服,但难掩身段。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她袖口上绣着的百花式金丝勾宝石纹,挥动衣袖,流光溢彩,闪瞎人眼。
若是楚令沅在这儿,肯定忍不住打起主意,这东西就适合挂在窗上,敞亮!
她站到铜炉旁,自顾自地暖起手来,手指柔弱无骨,指甲养的极好,长而圆润。她对一干行礼的低位嫔妃视若无睹,只抬眼看向郑贵妃。
“太后赏了妹妹一盒人参,今早过去谢恩,刚从福寿宫出来就见姐姐这里好热闹,便不由自主进来了,姐姐可怪我扫兴?”
第5章 小心烫手
荣妃五官秀丽,是个标准的南方美人,声音糯软,可眼里的媚意怎么都藏不住,拖着长音,别有一股怯生生的冶艳风情。
要说这宫里,最瞩目的当属荣妃和郑贵妃,梧兮宫那位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在郑贵妃还是妃位的时候这两人就斗得不可开交,等郑贵妃诞下一位帝姬,顺利晋封为贵妃,又替那不中用的皇后执掌六宫,旗鼓相当的局面才被打破。
从前郑贵妃纵使再宽和,面对荣妃的挑衅也会绵里藏针的反击,但许是自恃身份,如今越发包容忍让。
她笑道:“太后慈爱,妹妹总是有福的。”挥手让彩莲取来一个盒子,“这是我母家送来的药丸,对女子身体最是有益,妹妹若不嫌弃,可拿去试一试。”
荣妃扬了扬下巴,宫女云碧立刻上前接下。她却是一个谢字也不说,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们。
“人来的还挺齐,贵妃娘娘这里如此气派,我好生羡慕。”她掩唇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宫里呢。”
众人的头越发低了下去,空气有些凝固。
郑贵妃笑容渐失,“妹妹又口不择言了。”
荣妃说:“是吗?我以为贵妃娘娘会很喜欢听呢,在座诸位整天往望宁宫跑,难道不会说点好话讨娘娘开心吗?”
她走到范才人跟前,居高临下,裙摆触碰到那双瑟瑟发抖的手,“在外面就听见范才人的好歌喉,可惜我们同住华阳宫,竟然要到望宁宫才能听见。范才人是怕本宫嫉妒你,故意藏着掖着?”
范才人吓的一哆嗦,脸快贴到地上,“嫔妾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呢。”她看向郑贵妃,“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本想携了她一起去拜见太后,谁知平就殿一早没了人影,原来是自己跑到望宁宫来了。我瞧贵妃娘娘实在喜欢她,不如要了她来望宁宫伺候吧。”
这话有些难听,虽然范才人位份不高,但好歹是皇帝嫔妃,若随便一句话便能要了去,和奴才有什么分别。
范才人微抬起头,窥了一眼郑贵妃,眼神竟有些期许。
郑贵妃不禁皱眉,“妹妹今日怎么尽说些不合规矩的话。”她终于走下来,亲手虚扶起范才人,“众位妹妹起来吧,想来荣妃妹妹也不是故意将你们忘记的。”
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有几个柔弱的,身体晃了晃险些倒下。
荣妃注意到众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埋怨,特别是范才人恐惧的眼神中那难以掩饰的憎恨。
“贵妃娘娘还是一贯的妙语连‘诛’呀。”她冷笑一声,也懒得再装下去,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刻的令牌扔到彩莲手上,“千万拿稳了,这可是个好东西,本宫这几日拽在手里差点舍不得撒手了。难怪郑贵妃这么宝贝,那日我求了大半天才给我。”
郑贵妃示意彩莲将金令收好,“妹妹说笑了,本宫才疏德薄,不过因年长了些,皇上才委以重任。本宫唯恐辜负圣托,不免谨慎过头,还望妹妹海涵。”
“娘娘总是这么有理。”荣妃讥讽一笑,“但我还是奉劝姐姐一句,金令这东西虽好,可也别拽的太紧,小心烫手。”
语罢,扭着腰肢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这荣妃,果然是胆大至极!
郑贵妃像是习惯了,揉了揉眉心,又和颜悦色道:“时候也不早了,妹妹们可要留在望宁宫用膳?”
这里没有傻子,一干人行礼后三五成群结伴离去,只有范才人,听出了画外音却还是不肯走。她扑通一声跪在郑贵妃脚边,声音凄惨,“娘娘救命!”
郑贵妃皱起眉,眼神冷漠,声音却十分柔和,“妹妹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彩莲连忙上去扶起她,拿了手绢替她抹拭泪,苦口婆心道:“才人这是何苦,我们娘娘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范才人惊恐道:“求娘娘让我搬出华阳宫吧!我每夜担惊受怕,实在住不下去了,荣妃已经容不下我了啊!那天娘娘让我抱了那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