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归程(出书版)+番外(8)
颐非看着地图,清瘦的脸庞一旦敛去了笑意,就显得很是深沉。
“胡九仙虽然有钱,但老矣;程国那五大氏族是什么货色,你心中比我清楚;薛相又不参与此事。那么,你不觉得我是八位候选者中最有希望成为王夫的么?”风小雅微笑浅浅,明眸如星,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时候,能跟这样一个人说话,都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但颐非心里却觉得更不舒服了。
他慢慢地合起扇子。
“你那十一个老婆怎么办?”
风小雅轻描淡写道:“休了。”
够狠!颐非注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伤杀力的阴柔男子,想着有关此人的生平传闻,不禁大为感慨——
风小雅。
燕国前丞相风乐天的独子。
众所周知,燕国的先帝摹尹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去了。走前把儿子彰华托付给了最信任的臣子风乐天。而风乐天不复所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辅佐着彰华,令四海安定,稳稳妥妥后,才辞官告老,云游天下去了。
因为这个缘故,燕王一直感念这位重臣的好,对风小雅处处照顾。尽管风乐天早放下话说要退隐就得退得干净彻底,不让儿子做官,可风小雅虽无官职在身,得到的恩宠却丝毫不比任何贵胄子弟少。
燕国人全知道,他们的君王平生有三爱——
一爱薛采。
二爱如意吉祥。
三爱就是前丞相家的风小雅。
风小雅人如其名,是个名斐燕国的雅士。他精乐律,擅工笔,通禅道,懂享乐,还最是怜香惜玉,虽有妻妾无数,但对每一个都爱如珍宝。
男人们都想结交他。
女人们都想嫁给他。
总之在燕国的民间传说里,他是个完美得不行的贵胄公子。
然而,此刻跪坐在锦榻上的男子,却是无情的,充满野心的,浑身散发着一种巨大的侵略性……他虽然在笑,笑意却不抵达眼睛;他虽然在求颐非,却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
颐非看看风小雅又看看薛采,忍不住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这两人能凑到一起去。果然一只狐狸一头狼,早商量好了要算计他这只小绵羊啊!
颐非一挑眉,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惬意:“你什么都考虑周全了,我好像没别的可以选了,那么……就请多多关照了。”
“三皇子果然痛快。”
颐非豪气干云地挥一挥袖:“酒呢?酒还没来么?”
“来了来了——”回应他的,是柳絮一连串的催促声,“快点啊,阿秋,花子大人都等急了!”
秋姜提着酒快步低头走进来。
颐非接过酒坛,拔开盖子一闻,面露喜色:“好酒……”
柳絮笑道:“大人喜欢就好!”
颐非打量着秋姜:“一百文能买到这样的好酒,你这个小丫头不错啊。”
柳絮忙道:“大人的事情我们肯定上心的,而且相府的人去买酒,酒肆老板多少给点优惠,不敢糊弄。”
“是么?我平日里去买酒,可没见他们这么老实。”
柳絮掩唇:“凡夫俗子,又怎认得出大人的尊贵呢?”
“真会说话……”颐非仰起脖子,将酒一口气全倒进了嘴巴,惊得柳絮睁大眼睛,正待劝阻,薛采开口道:“上菜。”
柳絮只好先布菜,一扭头,见秋姜还木头似地站在原地,便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秋姜只好跟着布菜,一盘清蒸鲈鱼端到车壁搭成的案上时,风小雅皱了下眉,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吓得秋姜手一抖,两双筷子清脆落地。
她连忙弯腰去捡:“我、我去洗筷子!”
一双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筷子,颐非笑眯眯地睨着半弯着腰的她,弹了弹筷身道:“这筷子不错啊……怎么不是以往的银筷了?”
秋姜怔了一下,咦?以前用的是银筷子?没人告诉她这点啊!
虽然没有抬头,但可以感到有两道炽热的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她不敢起身,只能继续保持着那个吃力的姿势卑微回答:“那个、鲈、鲈鱼清香鲜嫩,配今年新竹劈制的竹筷更、更为适宜。”
颐非扑哧一笑,转向薛采道:“没钱就没钱呗,还说得一套一套的……你这小婢女真有意思。”
“多、多谢夸奖……”秋姜只能看着自己的鞋尖。
颐非将脏了的竹筷递给她,秋姜连忙伸手接,结果那筷子在空中转了个弯,反而抵在她的下巴上,然后力度缓缓向上,秋姜被迫抬起脸来。
颐非笑眯眯道:“长得也很漂亮。”
他眼睛瞎了吗?秋姜心想,自己这种长相也能叫漂亮?
果然,一旁的柳絮很不满,嘟哝了一句:“花子大人真会鼓励人。”
而就在秋姜的这么一抬头中,风小雅的目光已飘过来,和她撞了个正着。
秋姜顿时手脚冰凉。
完了,她想。
折腾这么久,终究没能逃脱。
那个人……看见她了。
她名义上的所谓夫君,看见她了。
第二章 迷雾
秋姜在陶鹤山庄的时候,是真的以为此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煎熬着度过。带着茫然,带着愧疚,带着悔恨。
她对一切都不再抱有希望。
直到一天晚上。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时,做了一个很不安的梦,梦见了风小雅。
风小雅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注视着她,看上去十分哀伤。他说:“走吧。”
走?她能去哪里?
“去你想去之地。”
可哪里是她的想去之地?
就在那时,一记巨响震碎梦境,她从梦中惊醒,发现窗外有亮光。
秋姜艰难地爬下床,过去推开窗户,就看见空中闪烁着美丽的烟花。
她听见阿绣在院外雀跃地对月婆婆说:“过年啦!过年啦!月婆婆,恭贺新年,万事如意!”
过年了?
秋姜怔怔地看着空中的烟花,听着一声接一声的爆竹声,烟花是山下的人放的,在她的位置却看得最清楚。
火焰在空中绽放,有时是蝴蝶,有时是流星,还有几束是花,姜花。
秋姜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窗棱。
“你叫秋姜,是蓝亭山下一个叫做‘归来兮’的酒铺老板的女儿,因为身体不好,自小在山上的庵堂里养病。公子上山参佛时,看见酒铺意外着火,你父母双双陨难。公子见你孤苦,便纳你为妾,带回草木居。”
脑海中,有个声音如此道。
秋姜的头剧痛起来,她捂住脑袋,那个声音仍在继续:“你父本是程国凤县人,因在程国活不下去就去了璧国,在璧国帝都卖酒时认识了你娘。两人成亲后生下了你,为了给你看病辗转到的燕国。所以,你的户籍在程。但你父孤儿出身,家中已无亲眷。而你母冯茵有一位姐姐叫冯莲,还在帝都,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秋姜满头大汗地抬起头,看见窗棱被她抓出了无数道指甲印。
冯莲……帝都……亲人……
她默默地重复着这些关键信息,眼中有什么被点亮,跟烟花一样嘭地燃烧了起来。
她从那晚开始决定逃。
她要回娘家看一看,起码,看看在这世间仅剩的亲人。
就那样,秋姜一边装病麻痹月婆婆和阿绣;一边更加刻苦地活动身体积蓄力气。
第三年的春天,她已完全恢复了行动力。与此同时,脑海里也记起了更多东西。比如,下山的路怎么走;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果林;哪里有人家;哪里有驿站。
她每天节省一点口粮,攒够了三天的分量后,在中元节那天晚上趁着夜雨离开了。
阿绣跟月婆婆呼呼大睡,山庄里没有其他守卫,她也没有迷路,就那样一路顺利地下了山。
她想起了如何捕捉兔子;如何寻找松鼠藏起来的坚果;如何利用水源掩藏踪迹;如何跟路人打交道……这些技能像被淤泥裹住的珍珠,当淤泥一点点被擦去时,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脑中。
她甚至去了一趟玉京,在草木居外的茶铺里坐着喝了一盏茶。那条巷子的尽头有很多人在弹奏,茶铺老板说一开始是些慕名来听鹤公弹琴之人,后来发展为彼此较艺,如今已是玉京的一道盛景,叫做——听风集。
她从茶客们口中听了很多关于风小雅的事迹,可关于她的,就只打听到了一句“秋姜,性灵貌美,擅酿酒,通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