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眼下年关将近,那崇州城里却因西山惨案而愁云惨淡,我寻思着这晦气也该被冲一冲。我听大郎的媳妇说过,刘奶奶的孙女怀秀婚配困难,不如,我们做主把她配给宋毅,由官府出钱帮他们即刻举办婚礼,摆长桌宴。一是借机宣扬我们为民着想,关心百姓。二来也能让受害民众沾沾喜气?”
知府夫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口气便有些喘。她起身绕着圆桌慢慢踱步,心思全然放在了如何筹办长桌宴的事情上。
林大郎的媳妇和她说过的原话是,怀秀这么大年纪了,又拖家带口的,房子因着宋毅也已经被变卖,嫁人的机会渺茫。而宋毅此次能够摆脱牢狱之灾,多亏了怀秀在后面奔走。宋毅理当承怀秀一家的情,娶她为妻。
韩知府听了半饷也没理顺这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不过他原本就打算要借着宋毅好好宣传一下军民合作的重要性,把他包装成为剿匪忍辱负重的功臣。而嫁给一个被朝廷嘉奖的男子,想来也不会辱没了那个姑娘。
“都依你!”
而被安排了终身大事的怀秀,此刻还在为落脚之处为难。
原来的房子已经被刘老太送给林大郎,作为帮宋毅把东西递交给知府大人的谢礼。
为此,怀秀生平第一次跟刘老太吵红了脸。
吵归吵,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刘老太昨日搬东西时不小心闪了腰,怀秀不忍心她出来受累,便接下了清早出门的重任。
今天是接宋毅出狱的日子,随着他出来的,还有同一个牢房里的其他人。
那几个狱卒因私自扣押到期释放的犯人而被革职查办,至于他们另一种罪恶,知府大人选择无视,毕竟这些事有辱官府清誉。
怀秀一手牵着绳子,一边朝监牢门口不停张望。
饶是她做了很久的心里准备,但当宋毅迎面朝她走来时,她还是被宋毅的变化惊到哑口无言。
她脑子里适时冒出来一句滑稽的话语:这下,你就不会嫌弃我吃大蒜口味重了吧!
和她站在一处等的,还有那几个和宋毅一块关押的男子的家人们。
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脸上都泛着泪花,唯独怀秀脸上显出尴尬。
宋毅一直拿手挡着和煦的阳光,直到其他人都走光了,才放下双手,静静地注视着怀秀的脸。
那双眼睛因为长期的煎熬而显得木然,透着一片死气沉沉。
怀秀强迫自己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指向旁边停着的车:“咱们回家吧。”
气息不稳,泛着哆嗦。
宋毅嗤嗤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死在牢里面?是不是觉得我这副样子还不如死了好?我告诉你,我不会寻死,我硬要拼个寿终正寝!”
怀秀点头如捣蒜:“好,你不会死。但是,寿终正寝前咱也得洗涮干净才好,你说对吧?”
因为缺钱,怀秀此次只雇了一辆牛车,原本她还想雇一头骡子把宋毅驮回来就算完事,却拗不过刘老太,非得坚持要有车才能保住宋毅的体面。
怀秀回了她一句:“都死过一回了,还讲究什么体面?”
因着这么一句话,刘老太生平第一次拿起扫把追着她打,现在她的后背可还泛着疼呢。
宋毅绕着她走了一圈,凑近她的后脖子猛吸了一口气:“活着真好!走吧。”
“去哪里?”怀秀跳着远离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后脖子。
“跟着走就是了。说了你也不懂。”
宋毅坦然自若地坐在前边,无惧一路上人们的议论声和那些探究的目光。
牛车足足走了十里地,才在一座破败的农家小院前停下。
老车夫听见动静,从厨房了转出来,看见宋毅像看见了鬼,手里端着的青花大碗没拿稳,掉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你没死呐?”
宋毅朗声大笑:“你都没死,哪里就轮到我了?”
小院的门口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菜园,种满了地瓜。
绿中透着黄的地瓜叶子显得毫无生气。
怀秀撇了撇嘴巴,抬头望向角落里的那棵木瓜树。
树上挂着的黄橙橙的果实,掉了怪可惜的。
她转身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条竹竿,正想捅几个木瓜带走,宋毅就提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出来。
“走吧。这木瓜是老头子淋粪尿才长得这么好,你别惦记了。”
“你!”怀秀气急败坏,有心刺他几句,瞧见他身上挂着的空荡荡的衣服,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沉默了一路,怀秀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谁知他趁着老牛如厕,转过头提起这个话题。
怀秀捂住口鼻:“你不是把钱都送给知府大人了吗?”
“哼,那是清风寨的钱,清风寨搜刮民脂民膏,理应上交给官府。而我卖房卖地所得,是我凭本事挣的,是干净钱,当然得留着。”
“你就不怕他们半夜立你床头?”怀秀一想到这些钱原来的主人大半都已经人头落地,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敢提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就地正法?”
怀秀往他盘着的□□看去:“怕是你没有这个能力。”
第34章
知府夫人的打算没能成行。
剿匪成功的喜报刚刚呈上去,知府大人的调令就跟着传了下来。
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调回京里去了。
是以,当宋毅又花了一万两银子从林大郎手中买回原来的小院时,知府大人的行船已经离开崇州。
今天是元宵佳节,在当地是吃糖水煮蛋的日子。
早上刚下过小雨,天井里长满绿色苔藓的青砖有些湿滑。
怀秀搓着冻僵的手背,一路小跑着冲进宋毅的房间。
天色昏暗,房间里窗户紧闭,沉闷的空气里加夹着浓浓的药酒味。
宋毅的右手断了,是被夏楠的家仆打断的。
也许是他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自从搬到怀秀原来的房间后,他就变得执拗又古怪。
既不愿意让男人碰他,也不愿意让女人碰他。除了怀秀之外。
刘老太起初是坚决不同意让怀秀来照顾宋毅的,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毅因此绝食而亡。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房子以及生活费都是宋毅给的。
她活到这把年纪,心里十分清楚女人独立的重要性。
城里销路不好,每逢集日她就去附近的小镇上卖辣椒酱,奈何问的人多,买者却寥寥无几。
宋毅每次一发觉她们想出去挣钱,就闹着绝食一回,原因是他觉得自己遭到了嫌弃,自己的钱受到了侮辱。
所以,她们一家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刘老太差点被闲死。
怀秀怕长此以往老人家的脑子变混沌,便在郊区买了一亩地,让刘老太种些菜和果树。
怀秀刚才去帮刘老太锄了一回儿地,鞋底便沾了泥巴。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脚印,咬起了嘴唇。
床里的蚊帐还合得严严实实。
难道他还没醒?
她站在床前纠结了半天,才把蚊帐拉起。
“宋大哥,起来喝粥了。”
“谁是你宋大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宋毅实际上早就醒了。
后半夜窗外雨水滴落到水缸里的滴滴答答声把他再一次从噩梦中拉出来。
夜夜都是那个梦,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怕一睡着又得重复梦境,他只好睁眼到天亮。
“毅兄,起来吃药!”
怀秀对于这个称谓十分抵触,却又不得不叫。
不然他指不定又要闹绝食。
曾经她被逼得没办法,趁着他睡着了,双手掐住他脖子。
但后面一想到怀玲年纪还小,就又安慰自己要继续忍着。
宋毅见她今日乖巧,便不再纠缠,一把掀开被子,朝她伸手等着穿衣。
“我不吃药,我吃糖水蛋。”
“老大夫说了,你得按时吃药。”
怀秀一边帮他把衣服套上,一边耐心地哄劝。
天天都是起床前闹一回,睡觉前闹一回,怀秀有些麻木,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干巴巴。
隔壁传来怀玲的哭声,怀秀如释重负,把手里抓着的衣带用力一拉,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药我已经盛到碗里,糖水蛋也一处放着。你自己到前厅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