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姐姐救救!”
刘老太看着怀秀把蚊帐夹好,搂着怀玲睡下,只好退出房间,轻轻把房门关上。
夏末的南方山区夜里微凉,镇上的人睡得早,街道上除了潘叔的打更声,便只剩下远远传来的几声狗叫。
小黄狗腿短,在楼梯下面使出吃奶的劲都没能爬上去。
刘老太下到厨房,把炉灶里没有烧完的木头用水泼灭。
小黄狗亦步亦趋,呜呜低唤。刘老太才记起还没喂它。
大厅的桌子上还有一些白天没有卖完的粥,她倒进一口青花大碗,推到小黄狗跟前。
扫地擦桌子洗碗,忙到月上中天,她才打水泡脚,坐在院子里望着墙头上的太阳花出神。
以前这小院子里也是有过欢声笑语的。怀仁年纪小,却也懂得帮自己扫地带怀秀玩。家里的事情那么多,自己总是忙到夜半时分才能歇一歇,每每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早已经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曾经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现在就变成这讨人厌的样子了呢?
曾经相亲相爱的两兄妹,怎么就形同陌路了呢?
而那个小心翼翼,只懂得跟在自己身后忙碌的姑娘,现如今又为何能把自家闹得鸡飞狗跳?
这些问题困扰刘老太困扰了这些年,始终无解。
岁月不饶人,一切都是她中下的因,却带累了这些孩子。
怀秀走下楼梯,站在大厅里轻声问她:“你预备给他们多少钱换怀玲?”
第2章
刘老太回过神,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怀秀的真心话。
这个问题她在心里过了这么久,现在贸然从怀秀口中说出,着实让她意想不到。
井里传来蛙鸣声,刘奶奶试探问道:“秀儿,你同意了?”
怀秀受不住她几乎哀求的目光,挪到阴影处:“嗯。”
刘老太赤脚奔过来,拉住她的手:“银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存下了。”
怀秀拿开她的手,进厨房把大米倒进木桶里泡水。忙活了一阵,心里却一直猜测刘奶奶开始存钱的时间,越想越难受,打了一桶井水泡脚:“你又何必这样小心翼翼,我自己的妹妹我自会为她考虑。赶紧回房睡下吧,明日还得靠你和他们打嘴仗呢。”
刘老太按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这倒是不难,明日你带怀玲去你林叔的客栈里躲躲,我谈好了再去叫你们。”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回房睡觉。
不远处的客栈里,夏广安坐在桌边,举着筷子不知该吃什么好。
桌上摆满了饭菜,他明明肚子饿却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夏仁眼巴巴等着他先下筷子,却迟迟不见他动作,不得不催他:“安少爷,我可是交代掌柜的把客栈里能吃的都点了,你要是实在吃不了,我就不等你了。”
桌上有一碟鸭肉,是水煮后白切的,什么调料都没放。夏广安犹豫着夹起一块,刚想放进嘴里,就看见鸭皮上没拔干净的鸭毛,一把扔回碟子。
他把那碟翠绿的红薯叶端到眼前,夹了一口,嚼了两下又赶紧吐出,怎么会又酸又辣,味道怪异?他仔细扒拉,才发现菜里放了酸笋和红辣椒一起炒。
夏仁见怪不怪,拿起鸭腿就啃,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光。他抬眼看向夏广安,伸手想拿过那碗没动过的白米饭。
满桌子菜不是酸就是辣,夏广安只能吃干饭。他用手捂住饭碗,委屈道:“夏仁,你怎么能这么贪心,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啊?”
“少爷,你就知足吧。这里有吃有喝,总好过在街道上忍饥挨饿地熬夜。你说你都独自外出收账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改不掉这挑食的臭毛病?”
小二提着两桶热水上来,闻声笑了:“客官是北方人吧?我们这边的人喜欢吃酸辣的东西,连水果都能切了做成酸辣味呢。”
夏仁生怕人家说他见识短,不耐烦地挥挥手:“啰嗦什么,赶紧放下出去把门带上!”
在客栈里混了多年,林福安炼就了一副厚脸皮。他也不恼,只笑眯眯地退出门,心里却觉得奇怪,怎么刘奶奶温和有礼一辈子,竟有这般趾高气昂的亲戚。转眼想起怀玲的父母,他又释怀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些谁也说不定。
夏广安只慢慢嚼了两口米饭就起身往屏风后面走:“我说夏仁,你好歹也是崇州第一大包子铺的少东家,怎么就这么能吃呢?像是没吃过饱饭似的。若是被你奶奶瞧见,又得念叨我了。”
夏仁把汤里的酸姜扒拉开,夹起一块肥肉较多的猪脚,啃得满嘴流油。他当然知道自己吃相不雅,所以并不生气。
他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快速把手上的肉吞下:“哎呀,吃饱喝足的滋味才是人间至美。这里的口味梅姑娘肯定喜欢。想来她也真可怜,包袱都收拾好了,却被你偷溜了。也不知独自一人闷在家里得多难受哦!”
夏仁口中的梅姑娘,全名叫梅云,是夏广安的远房表妹,自小就住在夏家。
自从夏老爷子病逝,夏广安的父母就接连患上不治之症。当家主母夏老太太眼瞅着家里人一天比一天少,经不住打击也病倒了。正好她娘家的一个老仆抱着刚满一岁的梅云上门求收留。
夏老太太待问清缘由,心里可怜这小小婴儿家里人都已经不在,强撑着起身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竟慢慢的恢复了精气神。
梅云长相乖巧,往往是人前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在夏广安和夏仁面前却又是一副面孔,这十几年来把两人折腾得够呛。但凡是夏广安到过的地方,她都想去;夏广安能做的事她也要做,曾经还因为如厕问题闹了笑话。
夏广安一听到梅云的名字就心烦,他把手里的茶倒进水里,茶杯重重砸到地上:“夏仁!夏大少爷!你这是连茶都不打算让我喝啊?你不知道我一听见梅云的大名就想吐吗?”
夏仁绕过屏风,笑眯眯地把地毯上的茶杯捡起:“夏广安,我就纳闷了。梅云到底哪一点入不了你的眼,老太太可是有心让她当你媳妇呢。”
“哼,我可不喜欢和别人抢媳妇!”夏广安把脚搭在浴桶边上拔毛,痛得龇牙咧嘴。
茶杯再次摔落,夏仁眨眨眼:“你知道了?”
夏广安咬牙切齿:“别站在这里盯着我看,回你房间去。”
第二天一大早,怀秀就抱怀玲出门,临走前有些放心不下刘奶奶,又转过隔壁林奶奶家。
林奶奶正在打扫院子,怀秀还没开口,怀玲就怯生生喊了:“奶奶,奶奶早。”
林奶奶平日里就比较照看怀玲,此时看见她和怀秀在一起格外高兴。她把扫把放下,从炉灶里扒拉出两个红薯,把上面的灰烬拍干净递给怀秀。
怀秀伸手接过,捏了捏怀玲。小姑娘立即点头道谢。
怀秀帮她她红薯剥皮,吹凉了才教她拿住。黄灿灿的红薯香甜可口,怀秀看她吃得快,怕她积食,就长话短说:“林奶奶,我奶奶叫我们去您家客栈住上一天,上午怀玲的爹娘若是来了,还请你过去开导开导我奶奶。”
林奶奶和刘老太当了一辈子的朋友,对她家的事情是再清楚不过。怀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心里明白这回怕是不同以往。自从十年前怀秀的父亲去世,何家就没有一天是安宁日子。她当下对怀秀姐妹拍胸脯保证,无论如何都会过去相帮。
怀秀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告别林老太,抱起怀玲往林家客栈去了。
莫怀仁和梁文慧进来的时候,林奶奶和刘老太并排坐在前厅的左边,右边坐着林家父子。
厅里长桌上的碗碟都被收起,上面用一块鹅卵石压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文书。刘老太手里捏着怀秀的烟纸盒子,手心微微出汗,被林奶奶轻轻握住。
众人等门口进来的两人在矮墩上坐定,才拿起茶杯。
林奶奶低咳两声,对着梁文慧沉声道:“昨夜潘叔巡夜,听见你家怀玲在屋子里哭闹,才发现你们竟想把她生生饿死!”
这话直接判了莫怀仁夫妇意谋杀女的事实,若是被里正报到官府,两人的罪过就大了。
莫怀仁却并不关心她们说些什么,眼睛转了一圈,没看到怀秀,忍不住失望道:“秀儿怎么不在?她去哪了?”
刘奶奶额头青筋暴起,怒喝道:“你说什么混账话,她和你再不相干,你寻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