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34)
屏外众人拔高的尖叫声此起披伏着朝后退去,围屏“邦”的一声砸在地上,屏外之人面上皆有惊惧之色,他的双眼淡淡的扫过满屋的人,搀扶着太后的一片惶惶的静妃,刘旭阳以及他身后护着的惊惧的云和,斜倚着花几把玩着绿玉扳指的面色淡淡的沈琅玕,还有各色心有余悸的立在一旁嫔妃和宫女太监,几乎每人的脸上都残留着四扇屏倒地的惊颤与惶恐……他的视线渐渐旁移,最终停在了坐在一旁铺设着石青色椅披几椅上的慕云时的脸上,他的脸上有浅浅的几道擦伤,红漉漉的露出些血丝像是指甲抓出来的血痕,手上也有擦上,他此时把袖子挽了上去正将小臂上的伤痕露出来接受清理和擦药,但却因为围屏的倾倒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为他擦伤那人也远远的躲了开去,慕云时还是保持着将手肘放在案上的姿势,眼睛却向前方开了过来,与慕云平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慕云平没能发过慕云时脸上一瞬万变的神情,亦没能放过他眼里那一刹而过的震惊和痛楚。
他许久以来所有的猜测都在此时得到证实。
慕云平的耳旁硿硿然作响,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一晚晚萦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臣妾在那种地方呆了那么久,总也会遇到那么一个喜欢过的,皇上何必在意?”
喜欢过的。
那晚她在他心里种下的那根刺,此时遽然的横冲直撞起来,将他的心撞开了一个洞,往里呼啸着灌着冷风,又痛又寒,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
全身变得绵绵无力,但心底却有一股含怨的怒气猛烈叫嚣着要冲破身体的束缚,双拳暗暗的收紧却又缓缓放开,他转头去看了看床上的晚萦,她紧闭着双眼,似乎是还没醒。
慕云平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斜,声音尽显疲惫:
“都回去。”
又对着跪在床前的太医说:
“回去把药煎好,送到这里来。”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谁都没说话,默默的行过礼后悄悄的离开,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用手支着额头撑在床前,闭上了双眼。
晚萦其实早就醒了,从刚刚太医为她把脉的时候。所以太医那一席话,以及慕云平砸倒屏风的剧烈响声她都知道,她甚至都能想象慕云平那压抑着暴怒的表情。心里像是踏空了一样,像一片秋叶无边无际的往下坠去,心底的绝望如同泉水一般的涌出,将她渐渐淹没。
她想,他还是发现了,她费尽心思想要埋藏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轻易的扒了出来。晚萦在被子里抓紧了身下的褥子,手心里都是汗,但是身体却冷得像冰。眼眶像是火烧一样的发起了烫,泪意渐渐上涌,浅浅的漫了出来,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有人轻柔的擦去了她眼角的流水,指腹暖意盎然,如同和煦的春风在脸上轻抚。
她睁开双眼,泪意朦胧间她望见慕云平的脸。
他脸色冷冷的,殊无任何的表情,连为她擦泪的手都僵僵的,像是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人。
晚萦心中骤然一痛,泪如泉涌,转过脸去。
但慕云平却一改平时温柔谦和的样子,大力的捏着她的下巴,强行的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对上她的眼睛,她长流的清泪深深的刺痛着他。
他粗暴的动作下说出的话却仍旧是温和的话语: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嘴里像是含着苦胆,苦得她张不开嘴,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咬了咬唇:
“记得,那晚在九王府的时候,你……”
可还没等她说完,慕云平却“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将身后的椅子猛的一踢,那椅子侧翻在地,他后退几步,讥诮着说:
“是了,是了,你的眼里反正就只有他。”
“扣扣扣”,有人敲门。
“谁?”慕云平一声怒喝。
门外是刘公公战战兢兢的声音:
“皇上,太后娘娘和静妃娘娘来了。”
慕云平站在床前看着晚萦,门外已经有人推门而入。
太后上前来把他拖到中央,指着晚萦说:
“你对这个女人着迷,不就是因为容芸吗?现在母后就将她,还给你。”
慕云平正不明所以,门外就有一盛装女子逆着光走近了屋来,堪堪停在那倒塌的屏风前,满脸热泪的望着他。
慕云平倒抽一口凉气,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容芸?”
容芸流着泪点着头:
“皇上,是我。”
慕云平毫不迟疑,踏着倒下的屏风走到了她的身边,细细的端详着她,一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晚萦撇着头去瞧,远远的瞧见容芸穿着葱绿色的深衣,腰间扎着宽边的腰带,脸色白中透红,像是白雪里的红梅,此时正泪流满面的颤抖着双肩,而那张脸与自己肖似的脸让晚萦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她一直以来就是个替代品而已,现在正主回来了,她连个替代品的位置都即将失去。晚萦苦笑着倒在枕头上,恍然瞥见倚在门口的尤雪绞着双手亦是一脸落寞无望的样子。晚萦想,现在自己也或许就是这般的表情吧!或许还比尤雪多了一分的绝望。晚萦突然觉得这人世真是太可笑了,她曾经与尤雪是对头,却不想在此时竟会感同身受,同时感受到这彻骨的寒意。
第19章
太医嘱咐的,要卧床静养,所以晚萦连日来半月了都并未下过床。
而慕云平也半月了都没来看过她。
是啊!容芸已经回来了,她还有什么价值再值得他来看她?她侧身躺着,觉得这样的姿势最舒适,侧脸贴着枕头觉得又冰又凉,似乎是淋水结了冰,是眼泪,她给枕头翻了个身,却不想另一面也被泪水浸湿了,还是又凉又冰。
“娘娘,您在哭?”
皎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晚萦的床前,晚萦背对着她,伸出手抹了一下泪,说:
“没有。”
皎皎沉默了一下,道:
“娘娘,可以吃药了,您昨天说这药太苦了,今天奴婢给您准备了蜜饯,吃了药含一颗在嘴里会好得多。”
晚萦翻身起来,从皎皎手里接过药碗来,仰头一口喝尽,留下些许药渣子,把药碗放在托盘里推开皎皎端过来的蜜饯,就又要掀开被子躺下,皎皎连忙制止她:
“娘娘,您都躺了半个月了,还是要起来走走的,要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您可以起来看看,对心情也好些。”
“我不想看。”
皎皎不死心,又说:
“娘娘,您现在是怀有龙裔的,害怕夺不回皇上的心吗?纵使皇上喜欢过那个容贵妃,但是这么多年都没见了。况且皇上对娘娘您的一片心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您去服个软,皇上一定会再次回心转意的。”
皎皎喋喋不休的一席话却说得晚萦忽的动起心来,在皎皎失望的要收拾碗盏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晚萦的声音:
“皎皎,帮本宫更衣。”
皎皎心头一喜,扔下了托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取出了晚萦一条雀纹兰草的绛色缎裙,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了绿玉点翠金步摇和一对翡翠枯叶耳坠、一条白玉珠串。
晚萦又去了勤政殿,这一次门口的侍卫没有阻拦她,刘公公也不在,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心里盘算着究竟该说什么怎样说,心里演练过千次万次,可当一走近,她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里乱哄哄的一片,像是一锅浆糊。她还是顺着墙角走,这一次转角处多了一盆腊梅盆栽,晚萦心神不宁差一点一脚踢翻,她一声短呼,猛的又捂紧了双唇,贴在墙上,她朝里看,看见慕云平坐在容芸的身旁对着前边指着什么,两人都笑得很开心,晚萦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见不远处绷着一块白色的幕布,幕布上印出皮影的影子,原来在看皮影戏。
容芸满头珠翠,抱着手炉依偎在慕云平的身边,刘公公带着一脸讨好般的慈祥立在一旁,指挥着宫人为他们添茶布置点心,晚萦一看顿时就失去了解释和挽回的勇气,她收回视线来,身子靠在墙上抵住,仿佛不在墙上借点儿力,她就会软化成一团水,流到台阶下去。
来的时候晚萦是怀着期待雀跃的心思的,但现在却恹恹的,像是被霜打过的春花,她惨淡着脸色,一眼不发的出了勤政殿的大门。没走多远,碰见许倾城迎面走来,她正要转身回避,却发现两侧都是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