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11)
“李公公,可是皇上来了?”
李寿仁摇着头说:
“是九王府传来消息,是九王妃薨逝了。”
轰隆隆如同惊雷滚下,脑中硿然作响,晚萦早就知道沈琅珏是活不长的,她的痨病已经无药可医了,但却不想会这么突然。
阿雯脸色难看,问:
“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昨儿晚上就去了,九王爷怕惊扰了娘娘进宫,故而专程等娘娘进了宫才打发人去平南侯府和宫里报说。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今晚,就不过来了,平南侯刚刚赶回来就听见这消息,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这下心都要碎了,皇上和侯爷交情好,现在陪着侯爷去了九王府了。”
晚萦默然,这一等便等了半个月。进宫半月以来,晚萦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兰麝殿,可半月后等来的不是慕云平而是静妃尤雪。
第6章
尤雪是个美得近乎甜腻的女人,满头青丝如云却全部都盘上去,发间出露一支白珠芙蓉钗,双眉弯弯,一双杏眼似水含情,双唇微红,宛若带着晨露的花瓣,肤色雪白有如凝脂,真个如同初雪一般。莲步盈盈,裙裾微动,腰间环佩叮当,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苏合香气。
她一走近就很是热络的牵住了晚萦的手,唇畔微微溢出笑意:
“哎呀!妹妹进宫了这么些日子,本宫还没来看过,真是罪过,只是最近出了九王妃的事,又恰逢太后她老人家在外礼佛回宫,耽误了,妹妹可千万不要见怪。”
“妹妹在这宫里住得可好?皇上不怎么来后宫,所以现在也只有本宫与妹妹两个妃位,其余的就几个婕妤、昭仪什么的,妹妹一进宫就封了妃,想必皇上是顶喜欢妹妹的。”
忽然,尤雪牵着晚萦的手将她略微推远了些,皱了皱眉,盯着她“啧”了一声道:
“只是妹妹这面容本宫瞧着倒有些面熟。”
晚萦说:
“奴婢只是个民间女子,何曾入过娘娘的法眼。”
尤雪捂着嘴笑道:
“妹妹可别这样说,你我同是妃位,妹妹怎可自称奴婢?妹妹这样说,不是伤了皇上和妹妹的体面?不过……你的样子……若是没眼角这颗坠泪痣的话,倒真像一个故人。”
忽的,她却敛了口,神色有些慌张的说:
“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妹妹就忘了这一茬吧!”
“既然娘娘已经说了一半,何不直言?”
尤雪的脸色有些为难,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说:
“那本宫说与你听了,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你若允了,本宫就告诉你。”
晚萦点头应允之后,尤雪才拉着她走到椅子边坐下说道: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进宫认识了宫里的一个乐姬,叫容芸,皇上对她一见钟情,想娶她,可是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娘娘坚决不同意,皇上只能去求先皇,没想到先皇也勃然大怒,皇上只能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先皇于心不忍终究还是给了他,但只能让容芸做个侍妾,连个侧妃的位置都不能有,虽说皇上最终如了愿,可是先皇却因此对皇上颇有微词,认为皇上无有大器,竟然渐渐生出了废除太子的想法,太后娘娘最先察觉,一日趁着先皇带着皇上外出冬猎,派了人去了太子宫里强行赐死了容芸接着还没等皇上回来就把容芸送去殓了,皇上连容芸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那时皇上哭着要太后娘娘将容芸的尸骨给他,可太后娘娘硬着心肠,就是不给。皇上无法但也因着容芸的香消玉殒大病了一场和太后娘娘的关系也生疏了许多,不过那之后皇上就像变了个人重新振作起来得到了皇上的认承。本宫当年进宫时见过容芸,她便真的有些像你,只是没有你眼角的坠泪痣罢了!”
晚萦脑海中精光一闪,问:
“她是很爱穿白衣么?”
尤雪有些愕然的回答:
“对啊!”
晚萦回想起那夜在王府她第一次见到慕云平时他眼中流露出的迷离和痛楚,原来,这都是因着一份再也无法圆寰的爱恋,因着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她还记得他当时微颤的声音问她,
你为何……不着白衣?
晚萦进了宫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除了尤雪来看过她而外,再没人来看过她这个不受宠的妃子,一个月了,慕云平一次也没露过面。
而晚萦也是最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忽然时不时的想要呕吐,尤其是闻到油腻一点菜肴的气味,她猛的想起,自己似乎有一个月也没来过月信了,但是慕云平这一月来根本没碰过她,她的手探向了自己小腹,难道……难道自己怀上了慕云时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她煞白了脸,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自己和阿雯都会性命不保!阿雯到底年轻些,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差点吓瘫在了地上,捂着嘴呜咽的哭,一个劲的问到底该怎么办?
若是去抓堕胎药那就等于将这件事昭告天下了,如今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嫔妃,想要出宫门去更是异想天开,而现在,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晚萦想着,拽过阿雯的手用力在桌沿上磕了一下,阿雯痛得大叫起来,晚萦说:
“再过一个晚上,你明天就去太医院抓些藏红花回来,你就说你伤得重,要多抓一些。”
若是晚萦磕伤了,即使她再不受宠那也是个主子,太医一定会为她把脉,一把脉就全露馅了,但若是阿雯这个小宫女受了伤,那自己抓药就方便多了。
而藏红花,是活血化瘀,散郁开结的良药,同时也是打胎的利器。
阿雯是个聪慧的女子,瞬间就明白了晚萦的用意,收起了哭哭啼啼,揉捏着被磕伤的手转身去为晚萦铺床,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忍住剧痛,不去管它,最好让它恶化,好让她能去太医院换回来一大包救命的藏红花。
藏红花会杀了那个孩子,但却能救她们的命,她们不能死,所以,那个倒霉的孩子就必须得死。
晚萦坐在床边局促不安,双手交叠在小腹,手掌心的暖意渗进身体里去,她却不由自主的颤抖,阿雯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海碗进来的时候,她却如同见到了毒蛇一般浑身冰凉,猛然陷入了恐惧和绝望的漩涡。
怕吗?怕!她即将亲手结束一条生命,如何能不怕?
痛吗?痛!她将要亲手杀死的是她的亲生孩子啊,不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但终究是她的孩子!
可是她要报仇,要活下去,怎能留下这个孩子?
就算她不杀他,他终究也还是会死,可能会死得更痛苦,更难堪!
对不起啊!是你来得不是时候,或许,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
清亮的汤汁微微波动出卖了她此刻微颤的双手,她低下头去,在圆如圞月的水面看见了自己凄惨的面容。
“滴答”一声,一滴眼泪坠入了热气腾腾的碗中,溅出了微小的水花。
眼泪极苦,但她却双手捧着碗将这苦涩至极的一碗混着失去的苦痛一同饮下,心中骤然一痛,眼泪亦滚滚而下。
疼痛是在半夜袭来的,晚萦辗转,咬着被子不肯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下热流渐渐积聚,心也如同被割裂了一样随着汩汩热流流泻出了自己的体外,身体随着心一同冷了下去。
等到微露晨曦阿雯来看她时,晚萦已经如同死过一回,脸色惨白如纸毫无人色,身下的褥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整个人虚弱得不行,阿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哭着说要去请太医。晚萦拼了命才将她唤住:
“若是现在去请太医,我们俩还不是相当于自寻死路吗?那我受的罪就白受了。你赶紧帮帮我,把下面的褥子连同这床帐都扯下来,不要拿去外面扔,就把它们用剪子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在屋里生一盆火,就地烧了,小心点儿,不要走了水,不要被人发现了。”
晚萦总算了体会了一把没人理会的方便了,小产之后她呆在兰麝殿养身子大半个月都没人发现,这个危机总算还是安然度过了,就是自己受了些罪。
静妃尤雪派人来请她,说是太后宫中设了宴,皇上也会去,请她一同去赴宴,这着实让她为难了一下,去的话,小产之后还没等到三十天,现在出门于身体大无益,可若是不去,那便是个大不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