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妇(29)
聿国乃是预备偷袭宏穆关,只是被他们几个百姓撞见才追杀他们灭口,既如此,自然不会故意追杀一个“奸细”来暴露自己的目的,可见,是自己多心误会了沈弄璋。
也怪不得宏穆关能与聿国抗衡那么久,原来是沈弄璋无意间给他们带去了消息,让他们有了防备。
转念再细想,若沈弄璋不是奸细,那么穆阳县城发生的事,可能就有另外的隐情。只是此时沈弄璋还处在丧父的悲愤中,他无法开口询问。
沉默片刻,穆砺琛压下疑问,温声说道:“她是救了你,但你也同样救了宏穆关。若你没有拼死逃出天霭山,宏穆关没有预先部署,被聿国偷袭很可能得逞,届时死的便是傅家父女和关中将士。”
“此一事彼一事,我被傅姐姐救了性命是真,她便是我的恩人。”
看着沈弄璋倔强、坚定的眉眼,穆砺琛反倒有了隐隐的厌恶。
当初,便是二哥穆砺玮的母亲尉氏为谋夺嗣位要害大哥,败露后更攀诬他和方烈,差点害死方烈。
女人的阴险狠毒经常被她们或柔弱妩媚或温婉可人的外表遮掩,令人看不清,识不明,仿如漂亮的毒蛇一般,看着很美便想接近,然而一旦被咬,当场毙命。
且他看惯了后营女子为得一线生机而谄媚的嘴脸,更知道她们明明身处同一个泥淖,却仍互相倾轧踩踏的无知无耻,对于沈弄璋如此坦然地谈恩论义、舍生赴死,多少有些怀疑。
她是贱民,能说会道、见风使舵本就是她的长项。
想到此,穆砺琛故意沉吟片刻,带着极大的犹豫,说道:“倘若有一个机会,你二人之中一人可获得自由身,你会如何选择?”
沈弄璋眼神动了动,镇定地问道:“将军带我们出来,是要……”
穆砺琛打断她的猜想和试探,却故意用一种“心有灵犀”般的眼神看着沈弄璋,柔声道:“不要问,只说你的选择。”
这不啻于是在告诉沈弄璋,他当时指定带她出来买盐,便是要放她一条生路。
昨日下车小解时,沈弄璋和傅柔已盘算好,趁此次出行逃走,但不是现在。刚出北固关,穆砺琛警觉性还很高,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只有在他慢慢放下防备之后,才好逃脱。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穆砺琛竟也有算计。
沈弄璋玲珑心窍,知道自己是因与傅柔在一起才被石浩“照拂”,实则自己在石浩眼中与其他罪奴无甚差别,时日久了,她终归还是和四十二号或梁月华一样的凄惨。
如今,竟有这样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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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草市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穆砺琛不急。
但是,看着沈弄璋垂下眼帘,抖动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心里竟莫名地涌起一丝紧张,仿佛她若选了自由,自己便一定要兑现承诺似的。
喔!喔喔!
不知谁家的鸡鸣叫起来。
“如果将军有心,放傅姐姐走吧。”
穆砺琛等到了沈弄璋的回答。语气淡然,整个人也是平静的。
“为什么?”
“没有傅姐姐,我在宏穆关便已经死了,今日这机会仍旧是傅姐姐的。”沈弄璋坦然解释。
这只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傅柔比她懂得官场之事,更了解军营,她最有机会为傅治报仇,届时,便等于给穆阳县城的所有百姓和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所以,她要保傅柔。
但这个原因,却不能让穆砺琛知道。
穆砺琛掩住内心的悸动,轻笑:“你倒是重恩情。”
随即下炕,惋叹道:“遗憾只是个假设,成了不真——起来,该赶路了。”
沈弄璋眼神一暗,确实有一点失望,但原本也没想过要彻底倚靠一个穆氏的男子获得自由,这一点失望也就转瞬即逝了。
与穆砺琛回到破屋,傅柔一脸倦容,显然一夜没睡,立即迎出来,两个姑娘将对方上上下下看个仔细,悄声互问:“身体如何?他没对你怎样吧?”
傅柔摇头,沈弄璋也浅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好多了。”
随后,沈弄璋怕冷似地扯了扯毛皮领子,确保领子紧紧贴着整个脖颈,似乎在有意掩藏右颈上的伤口。
她身上的毛皮袍色深,且凝在皮毛上的血痂已被她扯掉,傅柔果然没有发现。
吃过早餐,又喝了药,队伍再次朝着西南方上路。
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月十五的傍晚,到了懋合部的草市。
草市设在一大片野生胡杨林的东边,借着茂密的丛林,还可稍稍阻挡朔风的侵袭。
远远的便闻到了飘香的美酒和烤肉味道,看到夜间如白昼一般的篝火堆和远远近近的帐篷,更有嘹亮雄浑的部落歌声,众人都是一阵新奇。
刚进入所有人的视野,便有不少人看到了身着一黑一白的沈弄璋和傅柔,蛮族男人不懂矜持,一些轻浮之人立即便向着她们吹起了口哨。
穆砺琛凌厉的眼神循着声音一一扫过那些轻狂的男人,才压制住他们的放浪行为。反观沈弄璋和傅柔,倒是一脸镇定,根本没有将那些男人放在眼中。
稍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来得正当时,草市明日开始,十七日结束,因为今年天气不好,缩短一日。
此时,来自各个部落的人们正在热情地投入到开市前的彼此攀谈、了解和熟悉中,有些早已熟识的更是聚在一起热聊。
大家都不吝啬自己带来的美酒肉干,围着一个个篝火聚成一团团,吃喝、聊天、高歌,互不耽误。明明滴水成冰的寒夜,场面却热火朝天。
这里的草市与穆国和聿国的商市不同,并没有组织人,也没有士兵维护,交易场所就在一块广阔的平地上,早来早得好位置,无需缴纳任何租税和市税,买卖不论大小,皆可入市。
穆砺琛他们的人数和货物与其他人相比,不算多,有人建议他们不要再起篝火,只赶紧去交易场地占位置搭帐篷,再来与众人同乐便可。这晚餐散了,终归都是要回到自己的帐篷去的。
于是,一行人赶着车先去交易场地寻找铺位。
东西走向、宽广平坦的地面上,众多铺位早已占好,一眼看过去,有三十多个。有的只有一个帐篷,有的却是前后两个甚至更多,前帐用来招徕客人并交易、后帐则堆放货物并住人。
中间朝南的两个铺位极大,除了前面的两个毛毡帐篷,后面还有四个小帐篷并排而立,足有旁边铺位的三个大小。铺前挂着幡旗,东面那个绣着“荼芺”,西面那个绣着“纬”。
穆砺琛听说过这两个部落,都是懋合部的一支,而且,荼芺部正是他们来此的目标——他们部落守着盐池。
此时这边只有守夜人在,穆砺琛也没流露出任何感兴趣的意图,看过铺位便匆匆去找剩下的地方。
在面北且靠西方的边缘,有一个孤零零的铺位,在它西侧已无铺位,又没有与它东侧的铺位挨着,十几个裹着厚厚兽皮袍子的男子坐在兽皮帐篷里,围着篝火正在喝酒啃肉,警惕地看着穆砺琛等人走近。
从他们的装束和皮帽制式上看,这些人不是懋合部的族人,反倒像是穆国、聿国的装束,只是衣襟边上绣着精美的纹饰,与穆国、聿国不同。
这草市起初都是懋合人参加。
懋合是个大部落,其中包含许多小部,荼芺部、纬部,甚至刚刚被穆砺琛打败的百突部,都在其中。对外他们统一称懋合大部、懋合人,但对内则各按各的部族称呼。
随着懋合大部以外部落的出现,胡杨林草市已经不限于懋合人,别的部落也可参加。穆砺琛已从铺位的幡旗上看到了西镝和北镝,只有耳闻,没交过手。
“血腥味,他们之中有人受了伤。”方烈掩着口鼻,悄声对穆砺琛说道。
沈弄璋正好在方烈身后,隐约听到了他的话,微微探头看过去,扫了一眼那帐篷中的人,便又马上缩回了头,低头不语。
穆砺琛微微垂眼,用流利的懋合语问道:“这里有主么?”
坐在帐篷最外面的男子的目光正从躲起来的沈弄璋身上撤回,镇定地站起身来与穆砺琛平视,迟疑地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