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难为+番外(8)
言久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就不同了,你敢直面承认,你敢勇于承担,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对他人所言的。”苏飞鸿的语气羡慕中带着佩服,佩服言久的敢作敢当。
言久讷讷道:“你想得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谁能真正活得坦坦荡荡?
就算有,也绝不会是他言久。
他不能对人言之事三日三夜都说不完,他心中的愧疚藏了十一年,且会永生永世地藏下去,他的性命是无数人献出人头才得以保全的烂命。
苏飞鸿羡慕他,倒不如羡慕他自己,至少他的身上没有背着数不清的人命。
言久思维混混沌沌的,翻个身,闭上眼睛睡着了。
苏飞鸿本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言久已经呼吸均匀,沉入梦乡,终是将话咽了下去。
自这晚后,曲水看见言久就跟老鼠见了猫,有多远就躲多远,言久不喜欢曲水这种不仅没脑子还喜欢乱嚼舌根的傻姑娘,看在她傻的份儿上,也不想跟她多做计较。
出了百汇城,又紧赶慢赶地行了一日的路,第二日日落西山之时,他们在城隍山山脚下的城隍庙落脚,乱世不太平,昔日香火鼎盛的城隍庙如今破烂不堪,观世音象上结满了蜘蛛网,身体残破不堪,寺庙里住着不少饥寒交迫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流民们见他们一行人抬着棺材,个个身怀武艺,都有些害怕,瑟缩着往墙角里躲。
言久站在城隍庙破烂的门槛前,目光扫过断臂的观世音象,扫过那些胆战心惊的流民,不知想到什么,深深地闭了闭眼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只是借宿一晚,不会伤害你们。”
天色暗下,乌云累积,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城隍庙的屋顶上。
屋内几乎已经挤满了人,空间有限,屋顶却在漏水,干燥的地方站不下那么多人,有些胆小脆弱的流民便被挤到了漏水的地方,脏污的雨水溅在他们的身上,一阵冷风从破败的房门口吹进来,冷得他们直打哆嗦。
有个抱着婴孩儿的妇女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也不知是被冷的还是饿的,一直哇哇大哭,哭得周围的人烦不胜烦,脸色极为难看。
有个衣着破烂的糙汉上去拽那妇女的手臂,骂骂咧咧地将妇女连着她怀里的孩子往门外拖:“臭婆娘,你家死孩子吵得大家都不得安宁,还不快给大爷我滚出去!”
那妇女身娇体弱,一张脸惨白得像个死人,她还抱着孩子,哪儿经得住一个大汉的拖拽,她不愿意出去,眼看就要被那大汉拖得甩在地上,言久的身影飞快地掠出去。
他在最后关头扶住了那名衣衫褴褛的妇女,手中的剑蓦然出鞘,直指那大汉。
那大汉只是普通的百姓,就算再霸道强势,也不敢跟持剑的言久对抗,更何况言久那方还人多势众,一行人一看就非富即贵。
言久的剑往前一送,那大汉脖子上就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大汉吓得双腿打颤,碰地一声跪下去,求饶道:“大侠饶命!”
“你们都惨失家园,颠沛流离,都是可怜人,你何必还要踩上旁的可怜人一脚呢?何况这位嫂嫂怀里还抱着什么都不懂婴孩儿,你将他们拉出去,岂不是要冻死他们?”
那妇人站稳后害怕地躲到言久身后,她怀里的孩子哭得越发厉害。
“我错了,我错了,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大汉拱手作揖,生怕言久剑尖一挥,就要了他的性命。
言久眉目冷沉,似乎是真的动了怒,苏飞鸿见他眸中杀意顿现,心下暗惊,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劝道道:“阿久,算了,别跟他计较了。”
言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激,猛地收回剑,那大汉屁滚尿流地爬开,缩到墙角去躲着,苏飞鸿转身去看那妇女和孩子。
孩子不过七八个月,生得十分瘦小,长着一张小嘴哇哇大哭,那妇女哀求道:“好心人,我这孩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你们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说着就要跪下去磕头,好在苏飞鸿离得近,及时扶住她,他看向楚非凡,只一眼,楚非凡便明白他的意思,楚家家长楚继然乐善好施,楚非凡耳濡目染,自然也有几分侠肝义胆。
他命人拿些米粮出来生火煮粥,又让随行的婢女拿了衣物将哭闹的孩子包裹得严实些,以免受了寒,顺道先给孩子喂了点水喝。
孩子的哭声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言久望着破败的漏水房顶,不顾倾盆大雨,几个跳跃落到房顶之上,开始修补漏水的地方,苏飞鸿见状,立刻给他送了件斗篷上去。
言久面色死沉,胸中好似憋着巨大的怒气,恨不得将这房顶全部掀了泄愤,苏飞鸿一面帮他修补房顶一面奇怪道:“阿久,你干什么这么生气?”
言久没回答,好似压根儿没听见苏飞鸿的话。
苏飞鸿贴了冷屁股,不敢继续惹他,待他们修好屋顶,米粥也已煮好,流民大多有自己的饭碗,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去领粥,一大锅米粥很快就见了底。
言久脱下斗篷丢给苏飞鸿,他身上的衣服湿了,自己坐到火堆边去烤衣服。
第7章
他十一年未曾下山,没想到山下竟然是这副民不聊生的鬼样子,这一路行来,到处都是面黄肌瘦的流民,为虎作伥的、欺压百姓的屡见不鲜,却不见朝廷有丝毫作为。
苏飞鸿坐到他身边,捡起一根柴火拿在手里把玩,叹道:“乱世本就是这个样子。”
言久不说话。
旁边有位老人把自己的破碗放到旁边,看着言久和苏飞鸿道:“几位少侠都是好人呐!这乱世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荡平,还百姓安宁呐。”
苏飞鸿红着脸道:“老伯,您抬举我们了,我们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也可以干一番大事业啊!”老伯说,“想当年建文帝在时,我们大梁哪有现在的乱象啊,只可惜哟,被贼人篡位,那些个乱臣贼子,哪里会为我们百姓着想。”
言久安静地听着。
苏飞鸿道:“老伯还是慎言为好,您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您性命不保。”
老伯呵呵地笑:“我一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不死,还怕那些朝廷鹰犬?这条贱命他们想要,那就拿去,我可不在乎哟,如今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言久想,这老伯多半是个书生,兴许曾经还心怀报效家国的梦想,可是朝廷生生地将他的梦想撕裂了,他的家园被战火损毁,他流离失所,无依无靠。
“您没有家人吗?”苏飞鸿忍不住问。
“有啊,我有一个儿子,本在盐城当守城军,可是燕军攻打盐城,守城的将领胆小怕死,弃城而逃,我那儿子死守城门,被燕军一刀斩了头颅,死啦!”老伯望着星星火堆,发出长长的一声悲叹,那声音在破败的寺庙里回荡,就像幽魂发出的哀叹,久久不去。
“那……”
苏飞鸿的声音被突然闯进来的几名官兵打断,几名官兵头戴斗笠,冒雨而来,气势汹汹,领头的官兵指挥着身边的下属:“按照画像上的,一个个好生检查,不要有漏网之鱼。”
下属们齐齐应是,各自拿着画像分开检查。
高空中一道闪电赫然劈下,言久抬眸望去,目光正好落在其中一名官兵的画像上,那画像上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位老伯。
其中一个官兵已经检查到他们这里来,言久想要掩护那老伯已经来不及了,那名官兵赫然将那老伯提起来,朗声道:“大人,找到了!”
领头的官兵厉声道:“拖过来!”
那老伯已是满头华发,身体虚弱,哪里经得住他们这番折腾,苏飞鸿正要站起来找他们评理,言久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手握剑柄,拦住那官兵的去路,问道:“为什么抓他?”
领头的官兵见状,大踏步走过来,猛地抽出腰间长刀架在言久的脖子上。
言久不躲不闪。
两相对峙,气氛紧绷,城隍庙里鸦雀无声。
苏飞鸿见势不对,讪笑道:“这位官爷,我们小师弟不懂事,初次下山,见什么情况都想拔刀相助一番,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老伯犯了什么罪啊,您冒着大雨也要来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