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鱼独去闲(158)
意随回望四周,空无一人,朝前走了几步,又有脚步声传来。
“任大人,是我!”既方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喊着。
意随很是惊讶:“既方。”
他朝既方身后张望:“殿下呢?”
“大人可算回来了,等您半天了。”既方搓着手,哈着气说道:“请大人随我来。”
意随随着既方左拐右绕的进了一处典当铺子。掌柜见是既方,这才开了一旁的小门,带着他们进了后院。
魏先生正要出去,掀起帘幕,开了门,见任大人到了,笑道:“这便是任大人?久仰,请!”
意随眉头微微皱着,没想到,这么快,他便来了!
屋里点着灯火,莫七坐在榻上抱着手炉,见意随来了,高兴的下来迎他。
“免了免了。”莫七扶起意随。
“前几日收到王妃娘娘的信,再三叮嘱我要好生护着殿下,意随也没能帮得上殿下什么,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去寻殿下,今见,殿下安好,意随便放心了,王妃娘娘也能安心了。”意随说着。
“王妃有心了,说来这件事还真得任兄帮忙!”莫七笑道。
莫七将一封信笺交到意随手上,请他代为转交赵将军。意随已经知晓肃王所临处境,赵将军只怕是正四处找肃王殿下呢,这?
意随不免担心,赵将军为人豪爽讲义气,但都知道,他一心报国,忠于皇上,信不信得过?
莫七一叹,我与赵将军早几年前在睢州相识,那会睢州还未起泾溪山之乱。他这个人,重信重义,信得过。
如此便好!意随收了信,起身欲告辞。又忍不住踌躇,问莫七:“殿下去固戎所为何事,又怎么到了勒邑?”
他这么一问,莫七倒不知如何答他了,沉吟道:“这个,说来话长。”这便是不想说,意随偏固执的追问:“可是为了寻人?”
上一次是他在寻她,碰见肃王殿下,他说:“那是他的女人,不劳他费心。”这个女人,肃王殿下还记得吗?
“你多虑了,只是路过勒邑。”莫七淡淡说着。不想和他说起关于她的事,那是他的人,他的事。
“去年便听闻宋姑娘故去,殿下可知?”意随又说道。
既方脸都绿了,这任大人怎么回事,看不出殿下不愿提起此事吗?更不准人说起宋姑娘死了的事!
“胡说,谁说她死了……”莫七面露不悦,心中一阵疼痛,深吸口气,语气缓和:“好了,以后不许再提起此事,你去吧,我等你消息!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
意随出了当铺,再见这白雪,月色,只觉寒冷至极,他还念着她,她也还想着他,自己算什么?我又能怎么办?我是他的臣子,我是她的君子!
太多行规蹈矩,俗世恒言准则,将意随的心紧紧包裹,将他的手脚束缚。他如行尸走肉般朝勒邑府走着,眼中,心中,尽是她的笑容,冲她喊着:“大人,您回来了。”
他常常沉迷在其中,竟暗自庆幸来了勒邑,才由此因缘。
但他时常摇摆不定,多年的诗书教化,礼乐熏陶,君子立世之言告诉他,不行,她是肃王殿下的女人,横刀夺爱有失君臣之仪,任家各位长者也不会同意,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又有声音告诉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倾慕于她,便该像个男人一样,给她一个男人能给所爱之人的一切。
可她才经历了诸多艰辛,他又怕,一时冲动换来的又是她的杳无音讯。
他头脑中一片混乱,不行,他要去告诉她,这世上,有人真心爱她,护她,懂她,怜她,愿意陪着她。
意随停下脚步,转身朝勒邑府监跑去。
鱼奴倚着牢门,百般感慨,想不到去了哪里都免不了身陷囹圄,真是心力交瘁。
度月山的男人,从来都是忙于养家糊口,为妻儿劳碌,好像那就是最重要的事,从前觉得那样的人生平庸至极。
可正是这些平庸,才造就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平凡之中,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共叙天伦,其乐融融,这些人情味,一点也不平庸,恰是我心心念念想得到的。
再看看山外这些心怀天下的人,什么,都敌不过他们他们眼中的江山社稷,功名富贵,什么匡扶天下,以身济国,不过就是争权夺利。
人生数十载,只这些东西,才最重要吗?
鱼奴想起自己身世飘摇,伶仃无一,所得尽如云烟消散,师父一生,更是可悲,佳容姐姐,更是不值!
鱼奴看了看罗先生:“佳容姐姐,是你的女儿吗?”他空有父亲的虚名,却连女儿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佳容,是我一手带大,亲自栽培,她虽是我收养的孤女,可在我心里,与亲生无异。”罗先生说着,神色渐渐悲戚。
“佳容姐姐受伤后,拖了两个月才去,受尽折磨,形销骨立,可怜遗下个孩子,那么小便没了母亲。”鱼奴说着,不禁泪目。
可是到头来呢?她在父亲心中,不过一丝轻轻波澜,转瞬便波平如镜,没了踪迹。
到死,也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佳容姐姐临去之事,还挂心先生,再三叮嘱师父,一定要好好照顾父亲。父亲,呵呵,可是她的父亲呢?先生,可曾痛心过?”鱼奴质问。
“别说了。”罗先生垂下头,言语哽咽。
“还有师父,你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吗?为什么不来找你吗?”鱼奴泪如雨下,太不值了,师父和佳容姐姐,一生太不值了。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罗先生追问,鱼奴满眼鄙夷之色看着他:“天涯海角,总之,再也不会见你了。”
他不明白:“她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光复北歧?从前,白将军瞧不上我,可是现在,你看看,是我,一手创立清风楼,是我,保住了崇阿王府应氏血脉,是我,替她报了仇,灭了宋贼,是我,在梁州护她周全,是我,带着北歧人回到末凉,是我,让沉寂近二十年的应氏,重新入主末凉,这般大业,这般功勋,她有什么不满。”
“是你!”鱼奴望着罗先生,满目愤恨:“你知不知道?宋家那一把火,是师父的心病,是师父这一生过不去的坎,她半生都活在仇恨里不得解脱,痛不欲生,而你们,又一次次将她拉入仇恨里,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她想要的,是忘记仇恨,重新开始,她需要先生的时候,先生在哪里,在做什么?”
“重新开始?哈哈。”罗先生笑着笑着哭出声来:“说到底,她还是放不下姓莫的,所以包庇纵容莫清苓,哈哈,说什么回北歧,哈哈,我早该明白的!”
他这一生,最放在心上的两个女人,都弃他而去。
“先生说的末凉府应氏,我若是没猜错,是玉无双吧,他是应琮?”鱼奴失笑:“恭喜你们,攀上了萧长定这个好东家,先生怎好大言不惭,夸大其词,光复北歧,你们在末凉,难道不是萧长定庇护。”
夜深了,四周寂寂,鱼奴再不想和罗先生说一句话,她怎么也想不到,师父最终心所归处,竟是如此。
倚在牢门上,目光悠长,思绪渐远。
黑暗之中听见地牢的走廊里传来急急步履之声,鱼奴回神,张望,上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他。
想到此,鱼奴不禁低落,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火光渐近,守卫举着火把带着意随过来。
“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鱼奴望着他。
意随让人开门,守卫不敢自专,通报了申十五,这才开了牢门。意随进去便拉了她出来,她脚上锁了脚镣,吃力地跟着意随。
意随拉她到了一旁。
“打开。”他朝旁边的守卫冷冷说着,守卫有迟疑。
“有我在,出了事,我担着,打开。”守卫闻言,这才打开镣铐。
魏先生带着燕子楼的人,正守在府监外,见任大人来了,又带了个人出来,很是好奇。
这勒邑府监戒备森严,硬闯是不行的,回去再做计议,且看看戏。
意随拉着鱼奴,在院中一处空旷的雪地里停下。雾白的月光照应着白雪,清冷,又迷蒙。
“你和我说实话,这都是怎么回事?”意随急急问她。
“唉,我都说了好多次了,是我自己偷了腰牌,混进来的,就是想见一见故人。”鱼奴神情躲闪,不敢看意随,没想到弄成今日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