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枝头(28)

贺长云正坐在案后写着些什么,听到她进门的动静,也只是眼皮抬了抬。安和心定了定,自觉的走过去磨墨。

案上铺满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安和瞥了一眼,大约写的是营地这边的情状,她眨了眨眼睛,猜想这折子呈上去当朝大官儿会怎么安顿兵士们。下一刻忽想起什么,忙将眼睛从案桌上移开,看向另一边。

这等事,不该她这等贱奴过问。若是当中出了些什么偏差,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们这些人。想起去年那个因偷窃情报被处死的营妓,安和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往案桌瞧上一眼。

安和捏着墨块,一圈圈磨动,神思乱飘,后知后觉的发现,过了这许多年,她竟还识得纸上的字块。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松快了许多。她想着这件事,嘴角不由自主的噙了笑,不论如何,识字总是好的。日后若是有幸能逃离这儿,指不定还能去偏僻的乡野村落,做个女先生,能养自己,还能养活伶香……

她这么想着,脸上笑意越发大了。

贺长云抬眼,对上的便是安和咬着嘴巴小心翼翼偷乐的模样。这等笑,倒让他想起以前的林安和。许是被人忽视久了,一件极小的事情,都能让她开心上半月许。几块糯米糕,几只发光的萤虫,甚至几句抚慰的客套话,都能让她心存感激。

当时的她,笑起来,也是这般心满意足的开怀。

贺长云抿了抿唇,思绪开始乱转。面前的林安和,似乎一点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他心头许多疑问,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搁下笔,抬眼盯着她瞧。

炽热的目光扫过来,安和一惊,慌乱着对上贺长云沉静的眸子,忙收了笑,低头继续磨墨。那边儿贺长云还在打量她,她后背僵成一块儿,半点磨墨以外的举动都不敢有。

突闻有女人在帐外软声娇求,“军爷,我姐妹在里面伺候,能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人找她?”

安和一下子便听出那是伶香的声音。本还梗着脖子不敢动弹,听到伶香在外面一句句盘旋,眨眨眼睛,心思沉沉的直起腰,伸长脖子往帐门处瞧去。伶香不是不识趣的人,这番时候来寻她,定有要紧的事儿同她商量。只是她还在这里伺候,无督军允许,不可随意进出。

守门的兵士也是这番话。好说几句,见面前的女人仍旧纠缠不休,也不耐烦了,粗嘎着声音拒绝:“你也知道你姐妹在里面伺候。……行了,赶紧走,不然别怪我动家伙……”

听得外面越吵越烈的声响,安和心中焦急,瞥一眼仍在写字的贺长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求个恩典,他却率先开了口。

“去吧。”

安和心头一松,微微颔了首,起身退出帐篷。

帐外风呼呼的吹,将一出来,便被风吹得打了个漩。安和转了半圈,好容易扶着帐篷站稳。伶香拂掉面前的沙子,几步扭过来了,“今个儿风这么大,晚上你就别回帐子了。”

“啊?”安和一愣,不明白风大和她不回帐子有什么关系,眨了眼等伶香下一句。

伶香瞧着她呆呆傻傻的模样,忍不住提高音量,伸一根手指头戳她额头,“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但是,为什么不要我回帐子?”

“今日翠儿去河边洗衣裳,不小心栽进去了。”伶香叉腰,不耐烦的解释,“你今日别回帐子,我把你被褥抱给她了。你回去也没被子盖。”

安和这下脑袋清醒了,睁大眼睛:“那我睡哪里?”

“你就睡这里呗?这帐子这么大,没你睡的地儿?”伶香绕着营帐走两步,点点头,“这帐子搭得好,夜里肯定不透风。”不像她们睡得那处,几块布料简单的凑在一块儿,夜里风狠了,顶棚还能被掀走。

“不行……”安和不愿意。

伶香却是个不讲理的,抛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回走,“不这么办,翠儿多半熬不过这一劫。”

说不过伶香,又觉得她说得着实有理。安和低头想了会儿,叹一口气,起身走回营帐。几步远的路,各种思绪在脑袋里乱成一团。

难道今晚,真的要与他待在一处吗?

第25章 姻缘债(七)

说不定,他会嫌弃她呢。

上次不就这样么?

安和脸还未来得及红,记起上次他眼底的错愕,脸上热度全消,继而浑身冰凉起来。她立在门前,呼吸几声,才掀开门帘躬身进去。一进去,便对上贺长云探寻的目光。

帐篷掩声效果不好,方才她们一番话,帐中人听得清清楚楚。贺长云瞧她两眼,思量片刻,终是未开口。

安和在他沉沉的打量下僵了片刻,待他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写字,才不自在的走过去,后知后觉的发现砚台里的墨干了许多。

怪不得这般看她。

安和心稳了稳,来不得搓揉冻得肿胀的双手,便拿起旁边放着的热茶,倒一股热水进去将凝结成块的墨水化开,再捏住墨块,用了力气的研磨。磨到一半,右手拇指肿胀处裂开,鲜血涌出来,一阵钻心疼。

安和嘶一声收回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她瞪大眼睛憋住眼泪,捧着裂开的右手,冲痛处哈热气。

贺长云被她压低的痛呼中抬起头,一下便瞧见她指缝间汩汩淌出的鲜血。他眉头皱了下,直接抽出手绢,三绕两绕,将她手掌结结实实包起来。殷红的血沁透出来,不一会儿便将雪白的帕子染脏。

安和僵着手,眼睁睁瞧着半边帕子被染得血红,舔了下嘴唇,讪讪的将自己那张粗布手绢往腰间塞了又塞,嗫嚅着提醒:“帕子脏了……”

贺长云扯着手帕一角,闻言,眼睫颤了下,不为所动的继续包扎,手上动作更加使劲。安和忍不住挣扎一下,却被他死死压住,而后,他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别动。”

声音冷得像冰,安和立马乖觉的闭紧嘴巴,任他动作。

帐中一片沉寂。

帕子绕的只剩最后两个角,贺长云把两只角叠起来,死死扣在一块儿,一双眼睛沉甸甸的盯着她,“帕子比人还金贵?”

“……”安和摸着伤处,不知如何作答。

以往她也不这么觉着。可沦落至此,见过许多,便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贵人一句话,她们一条命’的滋味。只是瞧着他如墨的脸色,安和怎么也不敢说出口,顿了会儿,捧着手呐呐,“我只是觉着,缠得有些紧……”

贺长云脸色由黑转红,轻咳一声,执起笔,“我第一次做这些事,许手法不太娴熟……若觉得太紧,你自己解了重绑……”

安和看他一眼,犹豫片刻,终是没解开重绑。手包的像个馒头,使不了劲儿,她只能用指间捏着墨块,吃力的研磨。墨块敲在砚台,磕磕的响。

贺长云在纸上写着,也不说话,“这边不用你了,你上那边坐着吧。”

安和眨眨眼睛,顺着他说的那处看过去。一张屏风,一张小榻,木架上一只铜盆,边沿搭一块白汗巾。角落里还叠着几口木箱。所有物什,错落有致的摆在帐中,干净整齐,无什么要收拾的。

她舔唇,不知他究竟要她做些什么。等了片刻,知趣道:“那……奴婢告退。”

这里帐篷厚实,里面火炉也燃得旺盛。回不了自己的帐子,她本想在这边多消磨些时日再出门寻夜间住处的,贺长云却不要她伺候了。她暗叹一声,起身要往外面走。

“哎……”贺长云喊住她,抬眼又见她局促不安的模样,眼睫微颤,沉吟片刻,指挥道:“那边几口箱子,是我来时带的。军中事务繁忙,至今未寻到时间整理……”

安和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温顺的点头,走去角落整理。他带来的东西又多又杂,她一样样的细细打理,这么一弄,便弄至烛灯火燃起。

贺长云看完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将其收入一只木匣,抬眼去看安和。她跪坐在榻边,拎着一件狐狸领的披风细细梳理着领口绒毛。她仰着脸,慢慢吹气,将翘起的狐狸毛一根根顺平。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几年前一模一样。不管事情多小,多无趣,她都能凝神,专心致志的将事情做好。

贺长云瞧了会儿,垂下眼眸,起身走过去,“夜深了,打水洗漱吧。”

安和啊一声,没曾想他竟会离自己这般近,呼出的热气扑在她面上,奇异般的冷冽着。她从一堆衣物中醒过神,心头猛跳,低头喏一下,撑两条发麻的腿起来,撩开门帘一溜烟出去了。她扶着帐篷站好,直至双腿麻意渐消,才捂着胸口走向伙房,拎了一桶热水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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