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留下,为你做什么都行…”淮初之阖上了双眸,“你不愿见我也行。”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傲骨折断,可是就算卑躬屈膝隐到了尘土之中,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她从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面目,让自己也厌恶,但她却还是为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需要你留下。”
归引剑又离她近了一分。
“让你去挟持水族少主是假的,你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于画舫之上;默许你去鬼族是真的,你也随时有可能丧生于鬼族。”
他说的一切她当然都知道,但听他亲口说出,淮初之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他就不能欺瞒她片刻,让她继续的自欺欺人下去吗?
难道那个吻是假的,额上的印记也是假的吗?
利用也好,假意也罢。像她这种心甘情愿沦为人臣的利刃,于他来说不好吗?
但归引剑刺穿了她的胸口。
“我说,让你走。”
她倔强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那张面孔,眼泪却掉不下来了。
“应玄,我好痛。但,不是伤口。”
她颓然的跪坐于地上,他拔剑无情,背影更是无情。
血水很快便稀释在了雨水之中,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既然暴雨能席卷一切,如果可以,把她也带走吧。
如他所愿,去何处,都可以。
一个身着破烂衣物的老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高处。
前方刚刚上演了一出好戏,但却是让他心情并不好的戏。
“徒儿,你这样做真是不厚道。”时苍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已是一个落汤鸡,却丝毫不减出尘气质的人。
“让她走,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应玄卸下了刚刚冷漠的伪装,眉眼中皆是疲惫的神情。
“唉,徒儿啊,你总是放不下过往,执着于复仇,素素也说了这样对你并不好。”时苍摇了摇头。
“娘亲已经去世,等阿初走了,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应玄湿润的面庞寒意凛然,薄唇紧抿。
“何必非要把她赶走呢?”时苍抖起了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当初应绝骗走了他自创的剑法,还趁他抱恙时使他元气大伤。待他恢复后本想找应绝的儿子讨回这笔债,却不知应绝的儿子竟被应绝害得如此凄惨。于是他一时兴起,救下了应绝的儿子与易素,想看他们父子残杀的模样,结果到最后没想到应玄竟比他还认真了三分。
他不是一个记仇之人,也比谁都放得开,像骗走剑谱还害他重伤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过就记了几月便懒得计较了,只是没想到年幼的应玄竟死赖着他不走。
他一心软便配合应玄杀了应绝,又一心软就将当初应绝盗走的他的剑谱内容悉数传给了应玄,再一心软还将体内大半灵力与修为送予了应玄。
他想着这情况不对啊,不能再这样心软下去了,于是他连夜仓皇逃离了应玄的身边。
他算是看出了,应玄与他父亲一样,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只是应绝行的都是背弃人伦令人厌恶之事,而应玄大部分所做却皆在情理之中,也算是被逼无奈。
“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忍不住将她算计在我的大局之内…”应玄缓缓叹了口气,凤眸半阖,“我已经失去了对我来说我最重要的人,不想再失去一个了。她的离去,于我于她都是件好事。”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他的所想,也是娘亲最后以死也要提醒他的事情。
“我怕事情不能如你所愿。”时苍摇了摇头,看向雨中红白相间的那一个女子。
“你把她带走吧,送去哪都可以。”应玄看向时苍,目色中带了几分恳切,“这或许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执念愈深,伤人伤己啊。”时苍连连摇头,却还是应允了应玄的请求。
毕竟应玄是他的徒弟,而淮初之在他心底的地位也早已超越了徒媳妇这一层。他心疼这个女子的执着,同时也欣赏她的不折与无畏。
罢了,就如他所愿,去哪都好。
第65章 灼灼花(一)
卧在雨中的女子早已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微皱的眉头与不明的呓语在提醒着时苍她之前经历了什么。
时苍轻柔的将她抱起,掐了个诀,便与她一同消失在了雨中。
应玄看着两人消失的那片空地,抬手在风雨中唤来一只信鸽。
时机已至,他,没有退路。
梦中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淮初之想她不愿再醒来了。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无用,也知道逃避一切毫无意义,但此刻的她就仅是想休息片刻,而别的事情仿佛也已经离她远去了。
时苍将淮初之放到了无妄谷之外,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替她赌一把,就赌她在应玄心里的地位。
桌上白玉瓷瓶中的杏花又换了几支,但房内的植物却不仅于此。
各种功效相生的香草被绑在了锦帘床幔之上,根根都被极其细腻的修剪过,没有多余的一枝一叶,在起到安神的作用的同时,也可以看作是装饰品。
房内的香炉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专人来换,里面燃的香料自然也是与那些香草相辅相成的。虽整个房内几乎被药味浸染,但却没有一丝苦涩,全是馨香。
墨衍倚在房门口,看着屋外成片的杏林。
虽已至秋季,无妄谷内的杏树却是常开不败。
“初之已经沉睡一月有余了呢…”墨衍走进了房内,看着床上面色红润却又了无生气的女子,双目微敛。
剑伤并不重,早已痊愈,甚至连疤痕都没留下。
而那点风寒早就在他发现淮初之的两日内就根治了。
他看着淮初之的面庞,心底突然泛起了一丝恐惧,活死人,不过如此。
他用手描过那双永远对他寒凉的双眼,微微叹了一口气:“初之,若你能醒来,我便许你一世清欢。”
床上的女子仿佛听到了他吟诵般的许诺,指尖微微颤了颤。
他抓起女子皓腕为她诊脉,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几根银针,刺于女子的几个穴位。
淮初之在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没有初醒的混沌与不安,她的脑内一片清明,若要说清醒,此刻恐怕就是她人生中最清醒的时候。
她看到了墨衍,对他微微一笑,却没有任何温度。
墨衍看到淮初之醒来反而收起了刚刚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桃花眼染上了一如既往的轻佻。
“初之睡得可好?”
“托你的福,着实不错。”淮初之看着眼前的男子,眸色依旧淡然。
“等初之能下地了,我便带你去无妄谷别处看看。”墨衍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但在淮初之眼底有几分仓皇而逃的意味。
她听到了墨衍对她说的话,但她无法回应他。
她倏地想起了之前与墨衍的赌约,或许这就是她能为应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无妄谷真如人间仙境。
清渺的山雾自山间而来,拂过松枝。明月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清泉水光潋滟。
淮初之与墨衍坐于石上,四周寂静,只有虫声低鸣。
“这儿的景色自成风韵,从未有人涉足。”墨衍心情极好,宽大的衣袍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确是不错。”淮初之眸色平静,周身气质清若幽兰。
“但初之会更加喜欢你屋外的那片杏林吧?”墨衍侧首看她,带着笑意的眼角惑人心神。
“没有更喜欢之说,只有各成一派。”淮初之的回答算不得敷衍,却少了几分人情味。
“初之是铁定了心抛却一切感情了?”墨衍眯起了双眼,神色带了几分探究。
但这次淮初之没有应答。
她心底惦念的自始自终只有一人,她不相信聪慧如墨衍会看不出来,所以她一直在以一种表面的和平试探着墨衍心底所想。
“成为应玄的助力也不是不可,我之前就说过,条件只会有一个。”
墨衍看向了明月,语气中难得的添了几分不耐。
淮初之直到到了无妄谷之后才明白,墨衍当初与她的赌约是什么意思。应玄缺的从来都不会是蛊或者药,他需要的一直都是一份势力。而无妄谷的势力在无界大陆绝对不容小觑,虽不是必要,但若能得到绝对是如虎添翼。
“我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