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甚至连他的妻都不算。
事实的残酷让她一度想轻生,可在这般精神的折磨下,她却发现了应玄的存在。
为了应玄,她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应绝竟会以易物的道理将她送回了易家,葬送了她还有他亲生儿子的唯一活路。
之后的日子便不能仅仅以黑暗来描述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挚爱的情人、所谓的哥哥、甚至是平时恭敬的下人,在她身上都只看到了那一幅绝美的容貌。
她拿刀子毁了自己的容貌,一刀一刀,鲜血淋漓。但她却不觉得痛,只觉得解脱。
她的举动惹怒了易江澜,他寻到最好的医师医好了她的容貌,而后变本加厉的折磨她,甚至在应玄的面前让她受尽万人屈辱。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易素早就死了,在她被应绝送回易家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人世。就算最后时苍将应玄与她救出,她也不觉得此生还有任何的希望。
她知道应玄心中满怀仇恨,但是她甚至无法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去开导他、劝慰他。她只能一遍遍苍白无力的告诉他,不要心怀仇恨,不要执于一念。只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别提他人了。
淮初之看着眼前虚弱无力的妇人,内心激荡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是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替他们承受什么。
“夫人…我…”
“淮姑娘,我可以叫你初之吗?”易素的笑容很温和,却氤氲着层层死气。
淮初之点了点头。
“初之,我曾在小谢嘴中听过多种她对你言不符实的说辞,但我始终相信玄儿喜欢的人不会是一个不好的女子。”易素盯着淮初之有些许无措的双眸继续说道:“我一度很希望你能留在玄儿的身边,甚至能改变他的想法,但这一切都错了。玄儿的执念很深,母子连心,就凭他前几次的作为,我也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再伤害于你。你是个好姑娘,身为玄儿的母亲,我为玄儿着想,希望你能陪着他;但身为你们之间的一个旁观者,我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再为执念所累了。”
淮初之微微一怔,易素所说的执念,是她对应玄的执念吗?
“初之,我不会让幽荧为我这样早已不该存活在世上的人消失的…”易素笑的释然,但眸中却染上了些许哀伤。
“我活的够久了,大抵早已超越生死簿上记载的寿命了吧。”她抚过自己乌黑的长发,在其中找到了几根雪白的发丝。
“我已经很累很累了,强行将我留在这个世上,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她倏地从枕下抽出了一把短刀,直直刺入了胸口。
易素的动作快的淮初之根本就无法做出反应,便见殷红的血刺痛了眼睛。
“夫人!”她惊恐的上前,想堵住她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易素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缓缓阖上了双眼。
看着妇人逐渐停止呼吸的面庞,淮初之的内心逐渐由惊慌转为了一种名为平静的死寂。
这于易素来说是解脱,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看惯了悲欢离合,但在这场离别中,她却不存一丝伤感。
她站在易素的面前,眸色淡然。但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在刹那间让她的心仿佛落于虚空,再也无所归依。
“娘亲…”
第64章 雨霖铃(二)
淮初之想她不需要解释,因为易素无意于人世该是应玄早就接受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那日她怎么离开易素房间的,只知道应玄并没有哭,也没有做出过多的表情。
他那双一向灿若星辰的凤眸仿佛一瞬阴云密布,之后便变得麻木,在下一刻掩去了所有的情感。
“娘亲,你不喜黑暗,就在光明中离去吧。”
应玄燃起了屋内所有的烛台。
淮初之记得那日,屋外的秋日高照,但屋内的光却更胜日光三分。
——华艳而凄美。
接下去的日子,应玄没有来找她,而她也没有得到任何应玄的消息。
直到那日,一场秋雨将所有杏树上的枯叶打落。她凝视着窗外的秋景,思绪飘向了远方。
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聚萤楼了,也不知云倾姬是否从那场阴影中逃出,浮双的病是否好了许多。
她燃起一炉安神香,才倏地想起了披香。这是披香最经常为她做的一件事,但是自从易素去世后,披香就离开了九还。
她说她的前半生都拘于这个地方,想在后半生去别的地方看看,无论做什么都好。只有淮初之知道她是不想再看着应玄一意孤行下去了,有时候放下远比执着好。
但是她没有资格劝应玄,因为她也是这样执于一念的人。
她明白易素在临死前找她的目的,她想让她走。但她还是放不下应玄,也不愿认命。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些,风卷残叶,一派了无生机的景象,确是比起春日更加索然无味也徒添伤感。
门外有一人携着风雨而来,是个陌生的面孔。
“姑娘,公子找你。”那人抖了抖伞上的雨水,看着这大雨叹了一声。
“劳烦。”淮初之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安,但依旧接过了他递来的伞,随他走了出去。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裹挟了秋季无尽的寒凉与凛冬将要来临的预兆。
步于雨水之中,丝丝飞雨擦过她温热的手臂,沁入骨髓。
引路人的身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淮初之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诛心的噩梦,只要她退后一步便可逃离。
可是她终究没有逃离。
应玄撑伞站在雨中,那双凤眸一如既往的若秋水般寒凉无波。
引路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如幕的雨丝下,只剩了他们两人。
淮初之看清了应玄手上拿着的东西,它泛着幽幽的荧光,一如既往的温暖,让她心湖微漾。
“幽荧…”她喃喃出口。
其实她并不期望在有生之年还能拿回幽荧,甚至早在易素自尽的几日前,她就说服了自己接受了幽荧或许会消失的可能性。
毕竟师父对她说过,幽荧永远不及人重要。若能以一个幽荧除尽易素的毕生伤痛,她也不是不可接受。但幽荧始终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就算易素真的凭借幽荧改变了将死的命运,她的心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淮初之在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何谓命运的残忍与戏弄。
它总是将希望摆在你的面前,然后再亲手一点一点的摧毁,让你发现原来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她又向前了一步。
她很想抱抱应玄,也很想告诉他她会一直陪着他。但是此刻她能做的一切,在这场暴雨的凉意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还你。”应玄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暴雨淹没。
淮初之愣愣地看着应玄走近了她。
他手中的伞掉落在了地上,含着雨水微凉的指尖为她将幽荧系于了颈脖之上。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你走吧。”
在雨中,淮初之看不清应玄的神情,只觉得撑着伞好像也无用了。冰凉的雨丝早已渗入她的骨髓深处,无处不在。
她将伞松开,看着它随着风雨离自己渐行渐远,就像她与应玄之间的距离一般。
“我能去哪?”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在问应玄,也似在问自己。
“回聚萤楼也好,去无妄谷也罢。天地之大,任尔独行。”应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但这番话说出来却没有任何的惋惜之意,甚至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不走。”淮初之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走,我就打到你走。”应玄抬起了眼眸,引归剑刹那出鞘,在雨中光华不减,刺痛了淮初之的双眼。
“你的娘亲不是我害死的。”淮初之有些木然的开口。
不是想好了无需解释吗?为何到这一刻,她还是无力的为自己开口辩驳了。
“我知道。”应玄的长睫上附着了几颗雨珠,“但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死去的娘亲。你的存在,让我十分厌恶。”
此刻的淮初之已经分辨不清面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她又不争气的落泪了。
面对他的一切,她从来没有一丝抵抗力。无论是虚伪的柔情,还是真切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