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一直深深地扎根于她的心底,除了浮双和师父,无人知晓。
虽然浮双和师父都说她是作茧自缚,伏商和凰卮就算没有她,也只能落得这个下场。但她却不以为然,命运的棋盘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只要她当时不做那件事,伏商就不会死。
梅珞檀听着淮初之一字一句的叙述,眸中染上了一层哀切。很快淮初之的声音就仿佛飘散至了天边,而取而代之的却尽是她初见祁严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马蹄疾,足令她一眼就倾许终生。只可惜时运不济,祁严惨遭一些自诩为正道的小人迫害,且他又心高气傲不肯低头,怒从心来便以一己之力屠了人家满门。
此事在当时的无界大陆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谓的正道人士三五成群,给他扣上了邪道的帽子,人人得而诛之,而自己的父亲也在其中。
年幼的她曾问过父亲何谓正道,难道所有的正道之人都是这样随波逐流、扭曲是非的吗?但父亲只是摇摇头对她说,世人眼中的正道往往是多数人偏向的一方,而他愿意加入那正道的原因,是因为祁严虽是被陷害,却也屠戮了一众无辜的人。
她难以接受父亲给她的回答,于是连夜偷偷溜出了家,为祁严通风报信。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父亲看到她在祁严身后,震惊愤怒又羞愧的神情;也忘不了那日的残阳似血。因她的通风报信,祁严布下了诸多陷阱,以一人之力杀了所有来围剿他的人,包括她的父亲。
祁严曾问过她后悔吗。
她站在他的身侧,虽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不曾落下过一滴。
她对他扬起一个笑靥,说:
“梅珞檀从不做后悔之事。”
祁严看着她温温一笑,一把将她揽于怀中,策马离去。她感受着他怀内的温度,心却早已麻木,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坚持了自己所谓的正道,可是为什么她却笑不出来呢?
“梅姑娘?”淮初之讲完了故事,却见梅珞檀早已心绪飘远地看着窗外的一树梅花。
“…”梅珞檀转过头来看她,却一言不发。
“我…”淮初之哑然,暗自斟酌着看来梅珞檀对她这添油加醋的故事并无甚感觉。
“刚刚听淮姑娘讲了这么多伏商的故事,可却未曾听到淮姑娘提道与你同来的那位公子呢…”
那位公子?
淮初之这才猛地想起了应玄与她同来的事情,可她与应玄能有什么故事呢?互相算计、互相猜测吗?
“淮姑娘,与其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过往之人,不如想想那位应公子对你的好。”梅珞檀似是没看到淮初之面上的神情一般,自顾自地说着。
听闻梅珞檀的话,淮初之只是微微一愣怔,便轻笑出口:“有些人你知道他何时是可信的,但过了那特定的时间,便不得而知了。”
可话音刚刚落下,她却被应玄的声音一惊。
“若有那种时候,就请阿初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吧。”
应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梅珞檀的房门外,而淮初之也不知晓他到底听了她们多久的谈话,不免有些心虚。从何时开始,她逐渐忽视了她和应玄本应是楼主与部下的关系,而将他当作同行之人看待,甚至面对他的时候会心虚、会无措?
梅珞檀看着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不免一笑,缓声道:“淮姑娘来找了我这么多次,我也不好再驳了你的面子。符禺山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请你带我一同前去。”
淮初之有些讶然,梅珞檀被困于此处这么多年,岂是他们想带就能带走的?
梅珞檀似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一般,开口道:“淮姑娘,符禺山的主人性情古怪,只有带着祁严珍视之物或祁严的命去,他才会放人进去。我不愿你伤害祁严,又不想你白跑一趟,只能出此下策了。”
淮初之怔了怔,看着梅珞檀道:“可是你…”
“我啊,这一辈子活的够长了…你应该早就该察觉了吧,以我的灵力不可能逃不出这间府邸。但我自愿困于樊笼。我此生于此,全是因为自己不愿放过自己。你也不必劝我,在这儿的数十年,要能想开我早就想开了。如今一身疾病,于自身是煎熬,于他是累赘,还不如最后再为他做件事好了。”
淮初之盯着她含笑的脸庞,有些出神。梅珞檀的一双明眸深不可测,可就算她知道梅珞檀绝不是会轻易帮她之人,路也有这一条,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当夜,她与梅珞檀商议好了今晚出府之事,便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她的院落。
走在梅花盛开的小径上,淮初之不免有些疑惑,祁严待梅珞檀的态度十分奇怪。既然他承认了梅珞檀是他的人,又寻了秘法给她不朽容颜,费尽心思为她布置了这四季盛开的梅花;却为何从不来看她,也不关心她的病情。
“应玄,你说祁严与梅珞檀之间的感情是真吗?”她胡思乱想着,下意识问出了口。
“阿初还关心此事?”应玄唇角微弯地看着她,仿佛刚刚在梅珞檀的房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是我多想了…”或许是因为刚刚提及了伏商,淮初之只觉得此刻心绪混乱,无意再说更多,便加快了步伐将应玄甩在了身后。
留下应玄一人看着她快步而去的身影,转而轻轻阖上了凤眸。
第23章 一剪梅(二)
虽早已知道梅珞檀的灵力出众,但今晚梅珞檀之举还是让淮初之与应玄大开眼界。
她以只身灵力控制了整个府邸的气息,将迷药散入府中,使众人都陷入了沉睡。
“梅姑娘身患顽疾,不应这样使用灵力。”虽淮初之并未阻止她,但看到她的行为后还是皱了皱眉。
“我烂命一条,到了符禺山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让你们再妄造杀孽。”梅珞檀秋眸盈盈,说着将死之人的言语,面上却无半分悲戚与死气,“这府上的众人我或见过,或没见过,都何其无辜。且他们都曾侍奉于我,我也不忍心拖累他们。”
“梅姑娘心善。”应玄淡然一笑,可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应公子,早日启程吧,我想他几日不得我消息,便会寻上门来了。”
梅珞檀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她口中之人并非她所深爱,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一辆朴素的马车早就候在了门口。
亏得符禺山有无需水路的捷径可达,不然以梅珞檀的身子定是受不了舟车劳顿的一番折腾。
淮初之携梅珞檀上了马车,略带关切的对她说:“若你身子不舒服可以与我说,我们不急…”
梅珞檀挑眉浅浅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淮姑娘不用顾及我的身体,就凭你这几月越来越频繁来拜访我之举,我就知道淮姑娘定是心急如焚的。”
淮初之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淮姑娘,珞檀劝你一句。若你有一心向之、不得不完成之事,切不要再心软了,毕竟这世上没有双全事。”梅珞檀似是疲乏了,倚在了马车内壁上。
片刻后,她又浅浅地笑出声来:“是珞檀错了,我忘了,淮姑娘与我不是一样的人…”
淮初之看着她自言自语的模样,终是没再说话,阖上了眼睛开始小憩。
马车在西洲大道上渐行渐远,卷起一阵尘土纷扬。
而此刻偌大的府邸中,一切皆沉睡于夜色下,悄无声息。只余一府梅花寂静的在月华下展开娇颜,却无人观赏。
一路上虽梅珞檀的咳嗽声不断,但她也从不愿让他们因她浪费时间,停下来休整。只是淮初之在每日帮她换帕子的时候,能看到上面红的发黑的血迹。她想着梅珞檀这病恐怕全靠药吊着,否则她也只怕是根本活不到今日。
“再过一日便到符禺山了,今夜便停下来歇息一下吧。”淮初之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梅珞檀,对应玄说。
若是梅珞檀醒着,定不会同意她的这番举动,但既然现在她昏了过去,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查看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淮初之不太相信以梅珞檀与祁严两人的能力,还会令她病入膏肓。伏商就算心脉寸断,自己与凰卮也未曾放弃过,更何况梅珞檀尚且有一口气息,还能以药吊着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