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162)
这其中艰险自是不必多言,早时荒漠野shòu凶险,豺láng虎豹个个体型健硕,这其中以人肉为食的也不在少数。故而平日中打猎出行的男子们经常是伤痕累累。西北荒原没有草药,更遑论是中原的大夫,而伤口每每发作之时的痛楚更是噬人筋骨般的剧烈,便是被活活疼死的也有。
因缘巧合之下,有人发现以米囊花入药可延缓痛楚。于是,便有了大片的野生米囊花被收割殆尽,更是有人在自家门前开荒种植米囊,只为以此花入药效果奇佳。如此这般数百年的光yīn下来,乌单国皇室逐渐便研制出了这一味噬心丹。初时只为皇家伤病御用之药,而后则渐渐成了其显贵族内专门控制人的秘药。凡服此药者,皆成瘾性,一次服过之后,若六个时辰内再不服第二剂,便是有如万蚁噬骨、万爪挠心般的折磨。
暄景郅少年之时游历天下,曾经踏遍九州走遍四海。这西北的皓皓huáng沙荒原之地他自然是来过的,噬心丹虽是乌单国宫廷秘药,但这天下,但凡是他暄景郅想查的,自然是难逃暄家的耳目。习武之人五识本就比常人要灵敏许多,纵然是饱经风霜,已近风烛残年,但究竟多年练就的习性还在,如此被qiáng灌入喉的药,暄景郅哪怕是猜,也是猜的出一二的。
暄景郅手脚被锁死狠狠地抛在稻草堆上,噬心丹入腹,向来是药石难医。除了日日吸食,直至全身盗汗虚惊,元气耗尽,而后此生再无指望。若是无有此药以供,便是日日忍受折磨,便是九死一生也几乎没有能挺过那蚀骨一般折磨的,多数往往自尽身亡。自然,与之相对的,若是挺住了这数十日的煎熬,似也是便戒去了。只不过,这噬心丹自问世以来,凡被用者,无有一人逃过此劫。
自然,阿齐也不认为暄景郅会是这数百年来的第一人,以此药牵制于人,从无失手。为着劫持暄景郅回营,他兵行险棋与泠渊阁合作,已是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以他大周国相之尊要挟不了皇帝,那便是留暄景郅一条走狗在身边,也能从他嘴里撬出些大周的国密之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无论是暄景郅曾经的任何一种身份,于他阿齐而言,暄景郅都不是一颗弃子。
只是,阿齐想得到的,暄景郅又如何能够想不到。
暄景郅这一生,除了当年动手铲除江氏一族不够彻底之外,又何曾给自己,又或者是对方留下过一丝一毫的余地。斩草要除根,狠厉要做就要做的gān净彻底,为人政客,身处庙堂江湖,最忌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而北豫,是暄景郅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意外,可就是这唯一一次意外,便足以改变暄景郅一生的轨迹。半生为暄家,半生为北豫,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散,身做俘虏,一身骂名的下场。
如今,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暄景郅扪心自问一句:当年济贤观中,可曾后悔抱走柴房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暄景郅用尽全身的力气斜靠在稻草堆上,腿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却难掩唇边一抹坚定却又带着些满足欣慰的笑:北豫,是他此生的骄傲;是他耗极一生心血,指教出来最出色的孩子。
今时今日的少帝,远比当日鲜衣怒马的暄大公子要出色,也耀眼太多。
自是此身不悔,无怨。
当日暄景郅身中剧毒之时,玄医谷谷主程灵曾为他施诊运脉解毒。虽则那次金针破了筋脉元气运行,但程灵终是在他丹田之处留了一脉真气护体。也是因为有这一脉真气留在丹田处,纵使多年殚jīng竭虑、劳碌于庙堂周旋之中也未曾倒下。
当年相府之中,程灵为暄景郅悉心用药调理多年,到底是护住了这一脉经络不曾受损。故所以,这丹田之处,既是保身,而更多的,则是保命。是苟延残喘的活,亦或者还是耗尽真元而亡,这一脉真气至关重要。
这一点,程灵未曾讲过,但即便是程灵不说,暄景郅也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清楚。
寒风簌簌chuī过营帐的篷布,昏huáng的帐内,暄景郅面色一片cháo红,连带着平日多为发白的嘴唇也一并红的发紫。暄景郅闭目静坐运气,几年不曾走任督二脉,虽略觉生疏,但运过一两分后,到底是久违的熟悉。
暄景郅当年以萧九卿之名称霸江湖武林,硬是凭着名副其实“天下第一”的名头坐上了玄霄宫宫主的头把jiāo椅,足以说明其无论是外功修为还是内力真元都极为深厚。如今时隔几年重新运气,虽则其内力修为赶之当年已然是散去十之七八。
但终究,这最后一脉护体真元乃是气出根本,亦是暄景郅这几十年内功修为的命脉。平日以其气存丹田用以延续性命,如今qiáng行催出,只觉一股温热之气自天灵盖处逐渐灌入体内,常年失力,只能拿得起一支láng毫的右手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刚劲。慢慢运气走过全身经脉,暄景郅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两分的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