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141)
年方刚刚不过八岁的北豫,便是立直了个头也超不过桌案,坐在椅上,两条腿也未能及地,本该是肆意玩耍的年纪,却坐在桌前背着晦涩难懂的句子,本应该跟着母妃逛园子的时间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书房,北豫只觉得,这天下最悲哀的人,就数他了。
短小的手指将面前的书页翻的哗啦啦直作响,那厚厚的一本泛着huáng的书页在他手中发出抗议般的响声。北豫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他连意思都读不懂的句子,到底背来有什么用?
《商君书》......这个商鞅简直就是个话痨啊!
待要放弃之时,却又是忆起了今日告退前父皇面无表情的面容:“三日,你若背会便罢,若是背不会,朕也有的是法子。”
他四岁开蒙,自那时起,北祁便遣了他每日上书房跟着夫子读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皇便对自己越发严厉。平日里的温慈笑意不再,纵容宽和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面无表情的冷言斥责,愈加严苛的要求,叫北豫觉得是父皇有意在挑自己的刺......
如果真的不满意,为什么从前不是这样......
显然,北祁在北豫心中人的威慑程度已经足以叫他想起便心惊胆战,瘪着嘴重新翻开书,目光重又落在那一行有一行,密密麻麻的文字。
“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
“砰!”
紧闭的两扇门被人从外间大力推开,北豫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去。这宫中,进他的书房不必通传的只有三人,父皇,母妃......和小煜。显然,父皇与母妃是不会有此等动静的,那,便只有小煜了......
果然,北煜小小的身子自门外快速闪进,而后,有些畏手畏脚的张望一眼门外,最后费力的将门关上,抬头看着坐在书桌后的北豫,嘴角一抽,踏着还不是很稳的步伐便向前跑去。
“哥哥!”
北豫看着才五岁的北煜跌跌撞撞的向自己跑来,下了地向前几步便将面前的小人拢在怀中:
“这又是怎么啦?”
“哥,我......我今日上书房,将夫子案前的一台墨汁放在他的椅上,我没想到他老眼昏花的也不瞧着些......就......就一屁股坐下去了,然后......然后......”
......
然后,然后什么?北豫表情古怪的退后两步,哭笑不得的瞧着明显吓坏了的北煜,无非就是夫子大怒,又去找父皇了。
而这种事,父皇从来没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哥哥......我,我......”
“你什么你,你待在哥的书房哪也别去,哥去找父皇。”
诚然,诸如此类的事情,北豫除了开始时的讶异之外便很快镇定下来,并非是他区区总角之龄的孩童是何等的定力深厚,实在是......习以为常。北煜年岁不大,但惹祸生事的本领却是兄弟几人中顶好的。
那位姓夏的夫子在朝中也算是能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虽则迂腐,但其学识总也不会差,否则也不会让北祁任为教导众皇子的大夫。北豫对他再不满,也没那个胆子戏耍,而放眼宫中,能有这个心思和胆量的,恐怕也就只有北煜莫属。
紫宸殿
北祁把玩着手中的藤条似笑非笑:
“是你把砚台搁在夏先生椅上的?”
“是......”
北豫低头跪在北祁的面前,红着耳朵低低回话,半晌却不见父皇再次问话,疑惑之下抬头看去,却是正对上父皇似笑非笑的眸子:
“书背的如何了?”心中思量着下句话该怎么接,谁料北祁却是转了话头。
可这个问题,却比上个,要难回答的多......他北豫上书房四年,最不擅长的,就是背书,可偏偏,父皇知道以后,便最喜欢叫自己背书,常常是三五日的限制,一本书压下来,背不会,便是藤条加身,从无例外......
“儿臣,儿臣......”
“你今日上午皆在朕这里,夏先生午时来过,而现下,不过是午时刚过,你告诉朕,你是如何将砚台放在他座的?”
“嗖啪!”北祁将手中的藤条用力一挥,撕裂着空气划出一声响,将北豫一颗本就摇摆的心更是狠狠的揪起。
“你当朕是三岁幼童呢?”
“父皇,父皇,您,您应该是记错了,儿臣,儿臣早上是去了书房的......”
北祁被气极竟是笑出声来:“你当我又瞎又傻?你是打定了注意替你弟弟抗是吧,好,为父就成全你!”
总之,那日北豫硬是替北煜抗下了那档子事,再后来,江家谋反,北豫被废主立幼之罪牵连......
后来,便再也没有了后来。
那些日子,都将被化在风中,也许北豫永远都不知道,最初,qiáng迫他背《商君书》的北祁,是真的,属意他的。他是他的长子,是他与江瓷唯一的儿子,如果北祁不是高位上的君王,如果,江家不是位高权重的世家,一切,也许真的会如当初既定的轨迹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