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离秋将他击退几米,顺手将沈为容护在身后,来来去去如风驰电掣,绝不留情,誓要弥补六年前那场一败涂地的北岸迎亲,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倒真是齐全了!
“离秋……”沈为容顷刻间陷入凝噎,她酝酿好的重逢话语已然烟消云散,只能讷讷地念着离秋的名字,翻来覆去,悲喜交加,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北岸的灯火转瞬通明,大批军队蜂拥而至,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玄镜目光沉冷,眼看着霍离秋让白贺将沈为容带回阵中,四周皆是刀戟密林,他若再想留住沈为容,怕是要闯一闯这冷铁铸的荆棘丛了。
“我深夜到访,没留下一丁点血光,贵军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粗陋?”
“你并不是客。”霍离秋冷言以对。
玄镜将隐怒都化作凭空刮起的狂风,借着深秋草木枯瘦,掀起飞沙走石,霍离秋临风屹立,不敢丝毫分心——当年就是这样,纵使有天罗地网,他也能来去自由。
然而,就在神思剑拔弩张时,霍离秋感到强大的灵流袭了过来,她倚靠着身体的记忆才躲开了玄镜猝不及防的一击,霍离秋很快寻见玄镜的身形,拦空一拳,却只击中一道残影,两人很快进入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
玄镜原本不屑与女人动手,只可惜霍家人在他眼里胜过平庸的雌雄之分,威胁就是威胁,容不得半点恻隐,何况事已至此,他不惧于再将叛军搅得一团浑浊。
白贺见两人招法极快,肉眼已经全然跟不上拳风的末梢,一时胆战心惊道:“完了完了,楚兄还没回来,要是霍姑娘有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呀!”
沈为容听得惶惶不安,斥道:“还没输呢你怎么就说丧气话了!离秋不会有事的!我、我去阻止玄镜!”
“不能去!”白贺急忙拽住沈为容,生怕再一个不留神让她置于险境——早知道今夜会碰上这种事,他刚才就应该死乞白赖地拖着沈为容——只是白贺没想到自己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竟敢理直气壮地对沈为容摆出命令的语气,他蓦地感到一阵后怕。
沈为容起初还不想看见这个木头,被他突如其来地斥了一句之后,沈为容突然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白贺赶紧怯声弥补道:“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公主以自己的安危为上!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啊!”
沈为容不再吭声,只好全神贯注地守着湖岸生死一线的两人。
霍离秋骤然一拳划过玄镜颧骨,拳风割裂出好几道血口,玄镜眨眼间被鲜血覆满了半张脸,没想到六年前还不堪一击的她竟会成长到如此地步,他若不是倚仗着男子的体格优势,恐怕会败下阵来,何况现在还打得够呛。
霍离秋见他还有心思琢磨她的身手,当即灵力暴涨,又追加了三成力,玄镜虽是稍稍讶异了一番,可他还没有堕落到平阳之虎的地步,当即伸手攥住她的手腕,霍离秋感到腕骨一阵剧痛,旋即反手相击,玄镜熟稔地将她的胳膊锁住,离秋借势抽出几枚冷锥,从玄镜下颚划了一刀,玄镜后撤几步,竟不知堂堂武宗后人还学会了暗藏兵刃。
霍离秋将细短的冷锥夹在指缝,然而她的肩骨方才被玄镜重击,连带着肩臂行动起来总是会漏半拍,她伸手揩去嘴角的残血,严声道:“霍简就告诉你这些?”
玄镜眸眼一虚,自己方才不过肆无忌惮地拆了霍家人几招,就被霍离秋看出是平日游刃有余的结果,不如坦然道:“没错,我平日闲来无事确实喜欢和简兄对上几招,我虽了解不深,但看得出来,霍姑娘对简兄确实是了解至深。”
此话恰是不偏不倚地触了霍离秋的逆鳞,她忿然出拳,比以往每一次都更为用力,若是玄镜向后闪躲,她便追风还击,若是向两边闪躲,她便反肘突刺,一切都在脑海里盘算好了,但让霍离秋没想到的是,玄镜全然没有避开这一拳的意思。
他原地不动,成竹在胸地守着她的攻袭,故意道:“我忽然想起来,若是霍姑娘这一拳打中了,可就是一击两命了。”
话语随风而散,却被萧瑟的秋意放大了数百倍,不啻于当头棒喝。
只一瞬的犹疑,霍离秋手中的冷锥被玄镜骈指一挥打落在地,她被震退丈余,感到喉咙里一股腥咸涌了上来。
“血约……”
霍离秋何尝没考虑过这件事,玄镜如今堂而皇之地投掷出来,不得不让她重新清醒地意识到——若杀玄镜,则普天之下谁也救不了简弟,更救不了霍家人。
沈为容见离秋负伤,再也顾不了白贺的阻拦,拼命冲上前去,高声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动手么!我刚刚已经回答了你,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快走呀!”
“容儿小心!”
霍离秋说时已迟,玄镜掐准时机将落单的沈为容钳制入怀,周围的将士们进退两难,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白贺将手举在半空的一刻,他忽然深切体会到当年大少爷的心境,手中纵有千军万马,却奈何不了眼前嚣张跋扈的敌人。
整个弑玄大营已被惊动,宇文无异和安将军也闻讯而来,北岸兵力堆积,一时热闹非凡,玄镜不想让局面变得太过难堪,于是贴着沈为容的耳畔严声道:“我再问一次,沈梨是谁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玄镜将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用力,他不过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罢了,然而沈为容只是仰着头对他摆出了漠然的眼色,嘴角噙着讽笑,情不自禁地垂下泪来。
一声不吭是何意?笑是何意?眼泪又是何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玄镜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捏住沈为容瘦弱的肩膀,他不过想要一句“是”或“不是”,有这么难吗?
“你说话呀!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沈为容被他的手劲折磨得极为痛苦,暗自咬紧牙关,仍旧是沉默不语。
霍离秋见她脸色发白,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怒斥几声却被玄镜当作了耳旁风,心焦之余,玄镜忽然抬起头来露出凶煞的目光,将在场众人冷鸷地审视一圈,对沈为容威胁道:“你不说话,我就当是这里的人妨碍了你……”
玄镜故意让沈为容朝向眼前众人,让她仔细瞧着这里所有无辜的人,霍离秋见沈为容心灰意冷,不由得揪紧了心,苦思冥想如何将她救出来。
沈为容终于明白她为何总被别人当作碰不得的瓷人捧着,除却所谓的身份背景,她不过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拖累,凭一己之力就将弑玄军营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在为她担惊受怕,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迎上离秋担忧的目光。
她将视线转移开来,随后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贺——沈为容看着白贺那双颤抖的手迟迟不敢发号施令,看着他将所有的隐忍和悲喜都藏诸人后,她确实是后悔了。
她没想到她最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要么被抛弃在墨苑独守回忆,要么像现在这样被冷言威胁。
“他们的确妨碍了我,你带我去另外的地方吧……”沈为容心如死灰道。
玄镜见她终于有所回应,欣然应允,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凌空远去。
138 灵阵
玄镜行至半途,却遇上了数不尽的符箓飘浮在空中,结成了一堵拇指宽的灵壁,将他拦截在此。
玄镜想要挥手打破,却发现灵壁似蛛网一般稠密坚韧,根本无从突破,他被迫抱着沈为容落在叛军军营的校场之上。
南面追来的大军接踵而至,皆是没料到有飞天之能的玄镜被困在了这里。
角落里,顾全带着一帮湖岸兄弟小心翼翼地守在阵法的几个阵脚上,见符箓生效,兴高采烈道:“鬼童大人的法子真管用!”
阿心还在愁眉苦脸地抄写着符画,耳畔唯有兄弟们唠唠叨叨,将这临时抱佛脚的灵阵吹上了天。可是鬼童大人不在,众人的性命就像系在一顶随风而荡的彩筝上,没有定心丸可吃,阿心不敢怠慢,又照着鬼童给的原符多抄了几叠,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