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撷取海棠花(36)
许沉璧握紧了手,指甲嵌进掌心肉里,隐隐地疼。
“你听听你自己这话,”她似看陌生人似的看她这小妹妹,“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嘴里会说出来的话吗?”她摇头,“爹爹教你念的那些书,那些道理,你全都忘了。”
“我怎么忘了?”许昭媛神色冷冽,“我是还念着他的一点好,想他娘子如今怀了身孕,不好伺候,叫大哥送两个美人过去,岂不成人之美?他不来谢我,听大哥说,还去打听那两个美人的出身?”她冷笑,“我也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你休再提这话!”许沉璧一拍桌子,奈何她一较弱女子,也拍不出多大声响。“自打你入宫那一天开始,你和顾洛,就再无半分情分,他很明白,你也该清楚。如今你的夫君是天子,你该考虑的,是圣上,而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的妻子有无身孕,需不需要屋里添人,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你这样越俎代庖,若是被宫里有心人知道了,你还活得了吗?”
许昭媛只梗了脖子,不说话。
许沉璧于是哼笑:“是,你抛得开生死,你不怕死,可是,就算你想死,也请死得干净利落,别连累爹娘兄弟。”
她这话说得极不留情分,只听得许昭媛额上青筋暴起,她也不管,说完这些,自顾起身,就要离去。
“你给我站住!”背后传来一声低沉怒吼,许昭媛死死抓了红木扶手,长指甲都恨不得深深戳了进去。
“是,我承认,我当初做了个极其错误的选择,是我目光短浅,又好高骛远,结果,就给自己折腾进了这么个不是人呆的地方。”她想笑,笑里却不自觉地带了哭意,“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不行吗?”
恍惚间,许沉璧以为,她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只是为了一盒胭脂,一样首饰,一套衣服,闹得不可开交而已。只是四周这高大的梁柱,空旷的殿室,满壁的辉煌,都提醒了她,她们已不再是那两个青春烂漫的少女了。
“淮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这个名字了,生涩得让她的舌头都快要打结,“落子无悔。”
许昭媛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明艳的一张脸,似死灰:“可我真的很后悔,明明是我认识他在先的,我该成为他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子的,也该是我,为他生下孩子。可现在,”她含着泪微笑,张开手臂,“你看看我,我还有什么?”
许沉璧知道,这个时候,她该上去抱住她,然后告诉她,她还有她这个姐姐,还有父母兄弟。可她也清楚,她不能这么做,在这座冰冷的宫城里,温情,是唯一无用的东西,它使人怯懦,一不小心,还会丧命。
所以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悲怆,还是要重复地告诉她:“落子无悔。”既然当初她选择了这座宫城,那被宫城隔绝开来的一切温情,从此,就再也与她无关。
“落子无悔……”许昭媛瘫坐在了榻上,凄凉地笑,是啊,落子无悔。
“姐姐,”许沉璧听得出,她这一声姐姐,真诚地发自内心,“那个陈缓缓,真的比我更好吗?”
许沉璧叹气,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世间女子,都是这般地贪心么?
“她有一颗一心一意的真心。”她只能这么告诉她。
☆、第三十四章
中秋节近,陈缓缓早命月芽锦瑟检点了节礼,挑了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与顾洛一道,回陈家去看望父兄嫂嫂。
马车一径入了二门内,还未下车,便听得外面余燕婉的笑声:“这可不是来了。”
顾洛闻得外面笑声,与陈缓缓相视一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见车帘打起,便先行下车去。
余燕婉见得顾洛先出来,原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们两家谁不知道,别说是现在陈缓缓怀有身孕,便是先前之时,二人也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凡她坐马车,顾洛绝不独自一人骑马。他又不惧他人言语,我行我素惯了,因此倒也不稀奇。
“姑爷。”余燕婉笑着行礼。
顾洛也拱手还礼,又转了身子,去扶陈缓缓下车。
余燕婉也过来掺了,又凑她耳边笑道:“你今日来得可巧。”
“怎么个巧法?”陈缓缓的一颗好奇心,顿时就被吊起。
“小姑姑!”不等余燕婉说话,不远处廊上,就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桐生?”陈缓缓看着那个已然长成了个小少年的孩子,正兴冲冲地往她们这头跑了过来。
所有人都是笑着的,唯有顾洛,眉头略略一拧,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给那小子挡在了跟前。
“你让开!”余桐生望着面前这个他依旧需要仰头看的男人,脾气也如年纪一般地有增无减。
“不让又如何?”顾洛也依旧居高临下地不屑。
“三郎。”陈缓缓看着他一大一小在那对峙,忍不住笑着拉了顾洛的胳膊,“你怎么老跟桐生过不去。”
“我可没有。”顾某人睁眼说瞎话。
陈缓缓也不理他,只过来拉了桐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点头叹道:“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
“不是孩子了。”余桐生义正言辞地纠正,“我已经长大了。”
“是是是,长大了。”陈缓缓顺着他笑道。
余燕婉过来,拉了他二人,笑道:“我娘家兄弟进京来,把这小子也带了来,才还在前头吵着说,要去见你呢,可巧,你就来了。”她说着又去按余桐生的脑袋,“这下该安生了吧。”
余桐生只哼了一声,抱了手看向一边。
余燕婉于是又笑道:“瞧我,拉着你们站这里说了好一会子话,还是往厅里去吧,大家伙儿都在。”
陈缓缓笑着点头。
余桐生紧挨了她,要同她一道走,却被顾洛一伸手,拎了后脖领子,拽去了前头。陈缓缓和余燕婉在后头见了,余桐生只在他手里挣扎个不停,又都笑了。
“知道你今日要来,我特地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余燕婉扶了她的胳膊,笑道。
“还是嫂嫂疼我。”陈缓缓笑,“不过,这几日我总觉得嘴里没味,想着吃些酸辣,可他们都说吃重了不好,不叫多吃。好嫂嫂,你给我多做些酸辣菜式来。”她反手搂了余燕婉,嘻笑道。
余燕婉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无奈地笑:“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么爱撒娇。”
“就要对嫂嫂你撒娇。”她说着,牛皮糖似的黏了她嫂子不放开。
夕阳西下,日暮沉沉时分,陈缓缓才自家中出来,临走前又拉了她嫂子,说了好一通话,又点了余桐生,只叫没事便往顾府来玩,她十来岁的侄子倒是有几个,都是贪玩的年纪,怕是能耍到一处的。如此唠叨一番,方才上车离去。
马车摇晃,顾洛便闭了眼养神。陈缓缓见他不似往日那般说笑,心知他是又犯了小脾气了,于是主动过去,脸送去跟前看他,明知故问:“这又是怎么了?怎的不高兴了?”
他依旧闭着眼,不答话,不过一双手自她背后绕过,搂了她的腰,带入怀中。
她抿嘴笑,仰了头去看他:“桐生一个小孩子,你同他置什么气?”她伸手往他眉上划了划,想要给他微蹙的眉头抚平。
这下他终于肯睁开眼了:“小孩子?你没瞧见他如今的身量,再长上几年,可就不小了。”他看人不顺眼,就连提起的时候,言语间也满是不屑。
陈缓缓简直是要被他气笑:“粗粗算来,桐生可要比我小上十来岁呢,也不知你都吃的哪门子醋。”她原本还抱着他肩膀的两只手臂,堵着气抱去了自己身前。
顾洛挑眉,低头去看她:“粗粗算来,你也比我要小上十岁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她撑起了上半身,与他对面相视,“这哪能一样啊?”
“这怎么就不能一样啊?”他反问,手指捏了她的下巴,轻柔摩挲着,又抵了额头,忽的一笑,“不过也是,如今你是我的娘子了。”他又给她捞进怀里,同时小心着,不去碰着她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