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撷取海棠花(35)
可凭良心说,抛开她并不认识这两人,她们的嗓子,曲子,却是好的。她干脆也不上去打断,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且听她们唱完。月芽要去,也被她给拦了下来。
不过那吹笛女子却先注意到了她,惊得往起一站,垂首侍立。笛声一断,歌声便也跟着断了。
看着她二人战战兢兢地站去了一旁,陈缓缓叹了口气,难得听支好曲子。
“你们过来。”她坐着招了招手。
那两人对视一眼,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过来了。
“这是我们少夫人。”月芽没好气道。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两人慌地跪下。
陈缓缓瞅了月芽一眼,见她只斜眼盯了地上那两人看,心下也猜着了几分,便也不叫起来,只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这里?”
那两人伏在地上,又悄悄彼此看了眼,不敢回答。
月芽见了,更来气:“少夫人问你们话呢,怎的不答?聋了?”
那二人伏得更低了。
陈缓缓抬头去看月芽,略摇了摇头,又转回去看那两人,特特放柔了声音:“你们先起来,再回话吧。”
“奴,奴婢不敢。”两人犹自匍匐。
“不必再问了。”背后却传来顾洛的声音,回头看时,果然就见他拐过了回廊,正往院中来。
陈缓缓见他面色不善,联想昨夜他醉得那般厉害,现在再瞧见这两个女子,心下感慨,他怕是被人给摆了一道了。想他平日里那般潇洒恣意,看得顺眼了,便是街头乞丐,也愿与其共饮一杯酒;心情不好了,就算是皇亲国戚来请,也不会给面子去赴宴。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竟敢惹他头上来了。陈缓缓看他黑着脸走近,自己却不知怎的,总憋不住笑。
她忍笑忍得辛苦,扯得面上神情古怪,可在顾洛看来,却以为她是在怪自己,于是也不管还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只过来握了她的手,先安慰道:“你不必气恼,这原是他们昨夜胡闹,我醉着,不知情由,重山又拗不过那起子人,只得先带了回来。现在我醒了,等下就叫人再给她们送回去。”他说着,又往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宽心。
这倒也没什么,不说他们这样的世家,便是寻常富贵人家,谁人家中没个三妻四妾的,只是这顾府……陈缓缓微笑,她大约是上辈子修了太多福,才得今日这般。
“奴婢,奴婢求求少爷,少奶奶,千万别给奴婢们再送回去许府。”陈缓缓本欲走,却见那两人突然磕头如捣蒜,哭诉道。
陈缓缓蓦地抓紧了顾洛的手,视线却是死死地黏在了那两人身上:“你说许府?哪个许府?”
“庆,庆国公府,许府。”
是她二嫂许沉璧的娘家,也是,宫里那位许昭媛娘娘的娘家。
☆、第三十三章
听见这二人原是许府送来的,陈缓缓一时没了声响,只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洛怕她多心,便对月芽说道:“你先给她们领下去,等下让重山给送回许府。”
月芽忙不迭地应了。
那两人一听,只伏着不肯起。其中一人哭道:“少爷、少奶奶慈悲,如若奴婢二人就这么给送回去,许大公子必定要给奴婢打断腿,求少爷少奶奶可怜可怜奴婢。”说着又拼命磕头。
陈缓缓瞧见她跪拜间,袖口露出一截手臂,本是雪白的肌肤上,隐隐透着些血红。
“你的手怎么了?”她问。
那女子见她发问,下意识地扣紧了袖口,却不肯答话。
缓缓于是给月芽使了个眼色。
月芽会意,上前蹲下,给她拉下了袖口,褪至胳膊肘处。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一段莲藕般的手臂上,粗粗细细,布满了长短不一的条痕,分明是被竹枝藤条抽打过的。
“这是……”陈缓缓抬头看向顾洛,他也只皱紧了眉。
“回少奶奶的话,”另一女子开口道,“奴婢二人原本也是良家子,只不过幼年时一场天灾,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却无米下锅,爹爹娘亲便将奴婢姐妹二人卖给过路戏班。学唱了几年戏,又给许府采办小戏子的相中,进了府。虽说仍旧是唱戏,却连一般奴婢也比不得,哪一日主子们不高兴了,打骂责罚,也是家常便饭。如今好容易到了少奶奶这里,”她说着跪行两步,面上怆然,“只求少奶奶发发善心,不要再给奴婢们送回许府,奴婢们便是给少奶奶做牛做马,也是愿意的。”
陈缓缓听她说得心中不忍,便又抬头去看顾洛。顾洛知她心肠软,且又从重山那里看过了这姐妹二人的身契,心知只怕实情也是八九不离十,但总归是许府送来的,他不得不留个心眼儿,只叫暂且留在这里,先请个稳重嬷嬷教这府中规矩,做些粗笨活儿,不近前院,余事稍后再做打算。
那姐妹二人千恩万谢地由月芽领下去了。顾洛只听陈缓缓叹道:“好好的人,折磨得这样。”
顾洛笑:“你也是心太软,她们打小学戏的,又是大户人家里伺候过的,哪那么娇弱?真要怕的话,敢一大早就在这里吊嗓子?也就你,人说一句,你便信一句。我看你留下这两人,日后怎么办。”
陈缓缓见四下无人,便大胆搂了他的胳膊,小猫似的往上蹭,笑:“不是有你吗?我知道,回头你定要寻人问个清楚,若真是底细清白,留下她们也无妨。”
顾洛伸手刮了她的鼻头,笑问:“你为何这般照看那两姐妹?”
她垂眼:“不过是想同为女子,如我,如娘家嫂嫂,如大嫂二嫂,虽偶有烦恼,终究不愁生计,上有父兄嫂嫂亲爱,下有月芽小蝉照料,如今又有你,有公婆妯娌,我自觉幸运。今日见她姐妹二人,也不过是想,能庇护一二,便庇护一二。予人一条生路,也是为你我,为腹中孩儿积福。”她抬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望着他温柔地笑。
顾洛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也笑:“想不到缓缓原来也有副侠女心肠。”
陈缓缓如何听不出他是在打趣自己,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又抽了手,只顾自己往前走。顾洛跟上去,少不得又是一阵温言软语地赔罪。
此情此景,这院中的丫鬟们也是见惯了的,只背过身去偷偷地笑,又暗叹羡慕,少爷少奶奶真是感情好。
因是陈缓缓上心的事,顾洛自然也上了心,不出几日,便叫人打听了出来,果真如那姐妹二人所说相差无几,夫妇二人便也放了心,只着人教着规矩,做些不近正屋的散伙儿,却比在许府唱戏时还要自在上三分,那姐妹二人自是欣喜,一面又感激。
三少爷房里添了两个人,自是瞒不住当家的顾夫人和大少奶奶梅氏的,顾洛夫妇亲自去,向她二人说明了情况,说服留下那姐妹俩。见他二人坚持,顾夫人自然没说什么,只叫还是先着人看着为好。他夫妇二人都答应了。
一时顾洛夫妇去了,顾夫人越想越气,少不得命人请了二少奶奶许沉璧来,明知此事实则与她无甚相干,顾夫人还是免不了明里暗里敲打了一番。既然世人都说做娘的最偏心小儿子,那她也不怕坐实了这个名头。
许沉璧得了婆婆一顿话,第二日,便上了请安折子,要进宫拜见昭媛娘娘。
许昭媛住的绮绫殿,许沉璧一年踏进的次数,屈指可数。
“姐姐可真是贵足踏贱地,难得啊。”在屏退了左右宫人后,许昭媛倚在榻上,凉凉道。
许沉璧稳稳端坐:“我为何来,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许昭媛以手掩口,娇俏地笑:“姐姐这话可真是抬举我了,姐姐心里想的什么,妹妹我如何能知道?”
许沉璧拧了眉:“这里没外人,少拿你那副宫中腔调来与我说话。”
见她说得如此直白,许昭媛顿时敛了脸上笑意,冷淡道:“姐姐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是,是我指使的大哥,要他给顾洛送去的那两个丫头。”她说着望了许沉璧,笑,“姐姐可见过那两个丫头了?当初她们进宫来给妹妹唱曲,妹妹就觉得她们生得好,性子也好,又有好嗓子,好姿态。如今送去给顾洛,岂不是享齐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