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撷取海棠花(28)
陈缓缓瞬间就涨红了脸。
她不是个傻子,昨晚在家中,她嫂子就已经半隐晦地告诉了她,何为洞房花烛之夜,甚至还丢给了她一个小册子,至于那册子里头都说了些什么,或者说,是画了些什么,她这辈子大概都说不出口的吧。
月芽拧干了发,又为她松松挽了个家常发髻,想了想,又去那红瓷长颈瓶里摘了朵粉色蔷薇花来,与她簪在发间。
顾洛从沐房出来时,就瞧见他的这位小娇妻,依旧坐在镜前,一手撑了脸,连连打着瞌睡——梳头太舒服了,她一个没忍住,就想睡了……
房里已无他人,只余他夫妻二人。夫妻二人,顾洛想到这个词,不免就想要笑,是呀,如今,他们拜过天地和高堂,喝过合卺酒,已是夫妻了呢。只是他的这位妻,显然已经忘了,这洞房花烛之夜,如何能这般轻易就睡过去了呢。
陈缓缓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自己突然凌空,她睁开了眼,就见顾洛正抱起了她,要往床榻上去。她的脸贴着他新换上的那件麻灰色中衣,只觉得又热了起来。
“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吱呀一声响,是月芽和另一个丫鬟进来了,她们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不过两三碟小点心,并一壶温热牛乳。两人推门进来,便见了这一幕,顿觉尴尬,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顾洛顿时便觉得不高兴了,他眼色一沉,才要发作,便听得怀中人儿笑道:“来得正好,我都快要饿死了。”她这样说着,就要从他怀里溜下去。
顾洛哪里肯放手,他一个转身,就给她放床上去了,然后又对月芽她们说道:“东西搁桌上就行。”
月芽她们赶紧放下了托盘,转身就出去了。顾洛走过去门边,亲自上了插销,以确保不会再有人推门进来。只是他一回头,就见陈缓缓又从床上下来了,坐去了桌边,手里拿了块红豆饼,才咬了一口,见自己望着她,她又讪讪地放了下来,道:“我是真的饿嘛,这一整天,就早起喝了两口粥……”
顾洛无奈,过来也坐了下来,将那些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吃吧。”
陈缓缓这才笑了:“多谢。”她说。
顾洛不是头一回看她吃东西了,就算是再饿,她也吃得慢条斯理,甚至不叫那点心屑子,掉一点到桌上。
大概是觉得光自己吃,陈缓缓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试探着问顾洛道:“你吃不吃?”
顾洛摇了摇头:“我不饿。”他说,想了想,又笑了一声,看了陈缓缓,道,“不,我也是饿的。”他牵起了她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下,轻笑道,“我想吃你。”
☆、第二十六章
陈缓缓素来有择席的毛病,只是这一夜,离了自己的床铺,歇在了陌生的地方,却一觉黑甜,若不是月芽来喊门,只怕她是要睡到日上三竿起了。
新嫁妇最忌讳的,便是贪睡不起了。陈缓缓一见了时辰,更是唬了一跳,埋怨着月芽这个时辰来喊她,都已经晚了,忙不迭地起床,沐浴更衣,直坐到妆台前,顾洛犹半倚在床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不用急,”晨起他的嗓子有些嘶哑低沉,“爹娘从不在意这些小事的,尤其是我的。”他自嘲道。
陈缓缓从镜中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只不过是一夜,她的眼角眉梢,便不自觉带了些风情——她已经是个女人了。只这一瞥,都能叫顾洛心中一动。他趿鞋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娘子,为夫来与你画眉如何?”
陈缓缓听得面上一红,一旁月芽也抿了嘴,偷偷地笑。陈缓缓于是瞪了他一眼,道:“我从来不画眉。”
“昨儿不是画了?”顾洛好笑道。
“那是……”陈缓缓自知被打脸,她眉毛生得好,不点而翠,平日只略修一修,就行了。昨日成婚,才会被捉着画了一回。
“少爷,你也快请去沐浴更衣吧。”一旁有丫鬟催道。
陈缓缓认得出,那是昨晚与月芽一道进来送点心的丫鬟,她仔细听着,知道她叫锦瑟。瞧得出,是这屋里的大丫鬟了。
一时夫妻二人收拾停顿,一道往顾夫人屋里去,敬过媳妇茶,收了公婆礼,又听了回训,拜见了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方才用早饭。顾家人口可要比陈家多多了,一处坐着吃饭,也要热闹上许多。
顾夫人这一生只得三个儿子,如今小儿子直到二十八才成婚娶妻,中间也算是历经波折,但总算也给她娶回来个小儿媳了,况这小儿媳,今年才十八岁,顾夫人瞧着她,却是满心欢喜,早饭后就给她留了下来,叫陪着说会话。顾洛满心不情愿,他还想领着她四处走走呢。顾夫人见了,如何不晓得他心里头在想着些什么,只打趣道:“你都从越州给人看到京城来了,还没看够?我这坐一会儿,你还不乐意?”说着就给他赶走了。
不多时,陈缓缓就从顾夫人屋里出来了。顾洛正等在门前的一片香樟绿荫下,百无聊赖地朝着前面小池塘里扔着石块。听见门口声响,见是自个儿媳妇出来了,忙将手中的一把小石子全都往池子里一扔,击得水面扑通扑通直响。
“你还真等在这儿?”陈缓缓看他迎面过来,禁不住笑道。
“你知道我在这儿?”顾洛很是自然地就牵过了她的手。还站在门口处的几个丫头们见了,都捂了嘴偷偷地笑,打算等下进去就告诉给夫人知道。
“嗯。”陈缓缓点头,笑道,“娘说的,你必定不肯走远,因此只同我说了几句,便叫我出来了。”
“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左右不过都是些家常话罢了。”陈缓缓笑道。
她不说,顾洛大约也能猜得到,他娘都叮嘱了哪些话。“算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拉了她就走。
顾夫人屋里,正听了小丫鬟们偷着笑说完三少爷三少奶奶如何要好,顾夫人也只笑着,挥手叫她们都下去了,只留了梅氏在侧。
“娘,如今三弟也有了番好姻缘,娘多年的心事,也该放下了。”梅氏碰过了一盏茶来,递给顾夫人,道。
顾夫人接了,叹道:“我瞧着老三和他媳妇恩爱,自然是好的。只是……”她指了指上头,“只希望那一位,可千万别再弄出什么事来才好。”
梅氏会意,想起方才席上,许氏的那张脸来,不由得也微微蹙了眉。
顾夫人心知肚明:“老二媳妇从来心高气傲,她妹妹给她没脸,其实与她也无多大相干。这都几年了,当着老三的面,她还是不好过,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梅氏劝道:“她那脾气,自来如此,只望能早日想开吧。”
顾夫人也只点头,两人又一处商议了回家事,也就散了。
这一头,顾洛领了陈缓缓,一路到了一地,然后问她道:“可还记得这一处地方?”
他是白问了,陈缓缓如何能不记得,这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她抚摸着面前这棵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海棠,上一回她站在这树下,已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仿佛昨日。
“那个时候我可万万没想到,我随手抱了的小姑娘,竟会在十一年后,成为我的娘子。”顾洛笑着望了她。
陈缓缓回头望他,这才想起了一事,问道:“我的盒子呢?”她怕顾洛忘了,又解释道,“去年你离开越州时,我给你的盒子?”
“在呢。”他道,“怎么,能打开给我瞧了?”
陈缓缓点了点头。顾洛便一把就抓了她的手,道:“那还等什么,走着。”
一进了屋子,陈缓缓就见顾洛从博古架的最上层取了个檀木盒下来,打开盖子,里面果然是陈缓缓的锦盒,一如当初她拿给顾洛的样子。
陈缓缓从随身佩戴着的荷包里,倒出个小小的钥匙来,打开了那把小锁。盒盖掀开,里面只一本书:易安居士的词集。